袁崇焕道,“这玩意儿可简单了,我方才在外头跟将士们示范了一遍,那不识字的人都会了。”
阮氏还是笑笑,“倘或是二爷想让妾帮忙,那妾就来帮忙。”
袁崇焕又坐了下来,“不能是我要你帮忙,得是你自己想参与到抗金战争中去。”
袁崇焕说罢,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儿措辞不当,“抗金战争”这个词语太过宏大叙事了,阮氏可能根本理解不了。
果然,阮氏没有回答袁崇焕的建议,而是在袁崇焕旁边坐了下来,专心致志地开始替袁崇焕料理手臂上的伤。
就在这一瞬间,袁崇焕忽然特别能理解为什么民国时期好多名人在出国读书或者投身革命之后,纷纷要求跟包办婚姻下的老家原配妻子离婚。
换他他也离。
在阮氏为袁崇焕换下手臂上的包扎纱布时,岳讬正在金军主帅营内请战,“大汗!这袁崇焕欺人太甚!此战若不将他杀个片甲不留,岂不有损我大金之威名?”
努尔哈赤依旧“喀嗒喀嗒”地拨弄着他的那一串佛珠,“叫阵的事儿啊,朕都听那范文程说了,这个袁崇焕呐,的确不简单,一句‘儿子变孙子’把你都给激出去了。”
岳讬一滞,忙跪下道,“这……我……”
努尔哈赤道,“起来嘛!就这么一点小事,爷爷还能怪你?”
岳讬站了起来,努尔哈赤一旦不再自称“朕”,简直慈祥得跟天底下其他祖父没什么区别。
努尔哈赤又道,“你刚刚被抬回来的时候,我一见你躺在那里,我心里就害怕呀,岳讬,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回沈阳之后,该怎么跟代善交代?带个孙子都能带出事了。”
岳讬的眼圈红了。
爱新觉罗这一家人都不大正常,于是努尔哈赤每回在亲子关系上真情流露一回,便格外动人。
岳讬吸了吸鼻子,道,“我没事,真的,不过是摔一跤而已,只是这个袁崇焕实在是不得不除。”
“我大金之前之所以能屡战屡胜,除了我八旗战士英勇无比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那明国朝堂党争不断,有为之人在辽东,总是被屡屡排挤,不得伸展。”
“而袁崇焕此人,实在是不同凡响,若是让他留在辽东,将来必成我大金的心腹之患,不如趁他功名未显,气候未成之时,便让他铩羽而归。”
“孙承宗已然去职,这一仗袁崇焕若失利,阉党必会惩治于他,而此时若再退兵,岂不是白白成就了这袁崇焕的一番美名?明国人必将说,咱们这回退兵,是袁崇焕把咱们给骂走的……”
努尔哈赤笑了起来,“这话是那范文程教你的罢?”
岳讬没有否认,“您难道觉得我说得不对?”
努尔哈赤摆了摆手,道,“道理是对的,朕是觉得范文程这个人有点儿……可疑。”
岳讬道,“可疑?”
努尔哈赤摸着佛珠道,“他是在故意避重就轻,给朕一个名正言顺的进攻理由,他明知道最会让朕动气的,就是那句‘儿子变孙子’了,但是他不让你说这个原因,非要让你冠冕堂皇地说什么明国党争。”
岳讬低下头道,“我觉得范文程对大金是忠诚的。”
努尔哈赤道,“朕没有否认他的忠诚,他要是不忠诚,你今日便身首异处了,知道他为什么不让你提那句‘儿子变孙子’吗?”
岳讬摇了摇头。
努尔哈赤道,“因为他怕这句话传出去之后,你无故便背上了挑拨离间的名声,朕的大福晋与大贝勒私通,那么大福晋生下来的儿子,既有可能是朕的,也有可能是大贝勒的。”
“这句‘儿子变孙子’,实则不是在指你不是大贝勒的儿子,而是在说大福晋膝下的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有可能不是朕的儿子,而是大贝勒的儿子,所以那范文程不让你提嘛。”
岳讬心下微微震动,努尔哈赤的态度竟然如此坦荡,“那范文程的确是为了我好。”
努尔哈赤道,“他是为了你好,但他能这样为你好的前提,是他猜到了,朕是不想否认阿济格三兄弟和朕之间的父子关系的。”
岳讬道,“这件事人人都能猜到,大汗,您要是想否认阿济格三兄弟与您的父子血缘,您早就处置了大贝勒了。”
努尔哈赤笑了笑,道,“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确实是朕的儿子,朕心里清楚,他们三兄弟跟大贝勒毫无相似之处,怎么可能是大贝勒的骨血?”
“当年有人告发大福晋私通之事,就是为了将大贝勒和阿济格三兄弟从汗位人选中除名嘛,嗳……所以你要小心这个范文程,他看出朕对这一点特别敏感,就是他已经在盘算我大金的汗位了。”
岳讬应了一声,道,“我会小心,只是这范文程区区一个奴才,即使他盘算汗位,又有何用呢?”
努尔哈赤道,“这就是他的可疑之处。”
岳讬道,“既然这范文程可疑,那他的意见,咱们还该不该听?”
努尔哈赤道,“一码归一码,我大金由谁继承汗位,总不是他一个奴才能决定的,然而,今日他以身试险,证明这红衣大炮的威力不过尔尔。”
“连你这个镶红旗旗主到了城下,那袁崇焕都不能在短时间内连开两炮,那么朕又何必为了这一个奴才的这么一点儿可疑,而放弃进攻宁远的大好时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