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美娘不假思索道:“就给县尊夫人。”
“不给张姨娘?”李桂芳即是把这些消息说出口,就是真的想帮罗美娘一把的,她刚才话里其实也有所偏向的,就是没想到罗美娘居然选了县尊夫人。
李桂芳还想着劝几句,郑夫人她是见过的,比起张姨娘八面玲珑,郑夫人整日里就跟千年玄冰似的面无表情,别说商户人家,就是她婆母上门拜访,也没得过她几个好表情。
罗美娘却选定了就不打算改了,她眉目平和而坚定:“姨娘是什么,不过就是个妾。凭着县太爷表妹这层关系,张姨娘在咱们北关县也能算是数一数二的姑娘,咱们这里的上进年轻人是可着她选的。偏她选择给县太爷当妾。
李妹妹也知道,二郎能进县学,都是有蒙县太爷提携,就连聂先生也说过县太爷是个光风霁月的人。这样的人,哪里会强纳表妹当妾?
既然如此,张姨娘给人当妾就是自愿的。我在这里说一句,有志向有底线的姑娘就不该给人当妾室。张姨娘既选择给人当妾,她的品行操守还用得着说吗?我怕她贪得无厌要敲竹竿,我这里喂不饱她呢。”
罗美娘要找人帮忙,话也说得挺实在的。她其实挺庆幸当初没穿越到什么大户人家的外室、姨娘身上。
她这个人,她性情看着平和,就不能吃上一点亏,要是穿到天然身份就低人一等的人身上,她怕把自己憋屈死。
如今虽然只是个小老百姓,也要被大户人家看不起,可她凭自己双手挣钱吃饭,罗美娘自个却心安理得。
李桂芳听她这一通分析,也想着,怪不得她婆婆吃了县尊夫人几回闭门羹,都不愿意改弦易辙去拍张姨娘的马屁。
她道:“罗姐姐即是选好了,我就把册子递过去。罗姐姐还有什么话要托我带过去吗?
“劳你跟县尊夫人说几句。”
罗美娘想了想,才道:“北关县是偏远之地,前头人人穷得叮当响,也是这几十年榷场开放,百姓才有口饱饭吃。
我虽然只是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县令大人愿意来我们这样不好的地方当父母官,是为难他了,可县太爷就任至今口碑载道,就说明县令大人是个志向远大之人,也肯定是想在咱们北关县出些前人未曾做到的政绩。
什么叫政绩,以我浅薄的观点,在富庶之地安于现状反而难以出成绩,叫贫寒之地治理有方,民心所向才叫本事。
在我看来,外子此事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我其实也不太懂这些事情,就是我是南山村本地人,素来知道村子里的人都是老实本分的,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民心激变的事情?可见那俩个小吏做事是何等赶尽杀绝,才会让村人激动至此。
我妇道人家的见识,县令大人调任至本地不到半年,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肯定不是他的错,而是历史遗留问题。若是县令大人秉公执法除恶务尽,南山村的父老乡亲一定感恩涕零。
我听说前朝时邻县就有一个官员,因为爱民如子,离任时百姓夹道相送,真诚膜拜。南山村虽然人不多,也愿意为县令大人送上匾额,以作感谢。”
罗美娘在过来何家前,就已经把张玉寒对郑县令寥寥无几的评价在心里琢磨了一遍又一遍,有句话叫千里做官只为财,郑县令到任小半年,都没见他怎么大肆敛财,肯定不是为财,那就是为名,为了自己的政绩和未来。
既找到症结,罗美娘就想好要怎么攻克他。
她说完话,就把袖袋里的五张面额十两的银票拿出来,罗美娘只是不愿意掺合跟自身等级不同的交际圈子,不代表她不懂得人情世故。
“这件事是为外子打点的,银票妹妹看着使,万没有让何家破费的道理。”
李桂芳把罗美娘这些话在心里记了一遍,才把银票推回去,嗔道:“罗姐姐这样,相公回来肯定会说我的不是,不是更让我为难吗?”
李桂芳这会儿的语气已是比刚才亲昵不少。
原本她一直觉得罗美娘只是丈夫友人之妻,跟她交好也只是为了在丈夫面前有话说,如今才知道这人确实不一般。
虽然她一句一个妇道人家,可哪个妇道人家能说出这些话?李桂芳能嫁给何若水,在娘家时也是读过书识字的人,并不觉得妇人天生就该比男人差劲。而且,罗美娘说这些话时,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这是一种让李桂芳也觉得自己无法与之比肩的感觉。
她心里倒也想过,莫不是张玉寒离县之前就拿话吩咐过她?
又一想,以张玉寒跟何若水的关系,哪需要罗美娘在这里转述,跟她丈夫说一声,她就得去办了。
罗美娘其实也不愿意在外头这么高调,就是她担心郑县令震怒之下,连个让张玉寒分辨的机会都不给。所以只得把他想说的话先给县尊夫人透个气儿。
罗美娘和张玉寒自有一种默契,以丈夫进县的时间,肯定是想着郑县令不能今日便开堂审理的。
这一夜的时间差,能做的事情便很多了。要是她没猜错,张玉寒现在肯定就在县衙门口打算面见郑县令。
以他的口齿,只要能见到人,总能让郑县令消了几分怒气。
罗美娘想的没有错,此时已是接近傍晚,郑县令早早就想好衙门无事,早些落衙,没想外头突然一阵锣鼓声响,衙役报说是有人送了两个意图民变的逆贼过来,当即就让郑县令的心情飞落之下三千丈。
由于时间太晚,他先把俩个犯人收监,后头看到门役送过来的拜帖也没什么好脸色,门役收了张玉寒塞过来的银子,倒也为他说了几句好话。
郑县令毕竟是经年当官的,已经从状纸上猜出些真相,肯定是这两个小吏敲诈得太过分,所以这人一气之下就把他们绑起来了,还给他们身上按了一个大罪名。
什么叫意图激起民变?
民变二字一出,这事情就从小吏勒索百姓变成大事了。
朝廷那边什么罪最严重,通敌卖国和举兵谋反。民变也是属于谋反的一种啊!
郑县令依稀记得张玉寒的模样,眉目俊朗,长身玉立,看着就是个谦谦君子,谁知道一言不合就能把桌子给掀了!
回到后宅之后,郑县令一口气仍是不上不下。他一到任就和当地士绅交好,鼓励耕织,调和商贾,就连外快也不敢多收,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还想着就这样平平静静熬个三年就能升上去,没想居然被人摆了一道!
听到下人报说夫人有请时,他努力深吸了一口气,让一张大黑脸没那么明显,这才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章
李桂芳愿意跑这一趟,原本是看在丈夫的面上,后来听罗美娘那一大通话,心里那杆秤却是不自觉倾斜到她身上,主要是罗美娘跟她日常见过的妇人都不一样。
她是何家少奶奶,日常上门交际的,说得无非是理家管事、衣着饮食,间或再说说县里八卦也就是了,罗美娘今日说的这些可算开了她的眼界。
政绩什么的,不应该是男人间的话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