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婉秀怕弄堂里的人说闲话,也不爱出门,闷在房间里打围巾,或者帮姆妈做些事情。
父亲知道她回娘家的事,只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清晨散步回来,他会多带一份早点,并义正言辞地告诉她:“我们孟家虽比不上人家富贵,可养个女儿还是足足够的。”
三天之后,那辆车牌9966的雪佛兰停在梅泉里,弄堂里都知是傅老板来,叽叽咕咕议论,议论孟傅两家,议论傅羡书的荣泰银行,也议论孟家老爷第一次不顾礼节,连家门都不让傅羡书进。
那天孟家四小姐哭着回来,不少人看见,他们猜测一定是因为傅羡书在外惹出了风流债。
孟婉秀拨开窗帘一条小缝儿,小心翼翼地偷瞧,从楼上正好能看到傅羡书,立在门前,身影挺拔冷峻,与周围的烟火灰尘很不相称。
孟婉秀方才听见傅羡书在门前与父亲说话时,态度还不卑不亢,讲明只是同她有些口角之争,这便要接她回家,仿佛他没有一分过错的样子。可被父亲拒之门外后,他赖在门前不走,又做出许多些卑屈的事来。
竟好似是她在欺负他一样。
如今老天也帮他的忙,雨渐渐下得大了。他头发不像平常打理得一丝不苟,被风雨吹得乱糟糟的,乌漉漉的,伏贴着,给人一种柔驯的错觉。
秘书给他撑伞,傅羡书亦不让,抬头望她的窗。孟婉秀与他乌黑的眼珠对视了一瞬,她心下大跳,忙扯上窗帘,片刻,她气道:“他最会装假,可别再上他的当了。”
他来了两天,雨就下了两天。
孟家妈妈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一来因为傅羡书是大上海招摇瞩目的人物,天天吃闭门羹,久而久之,别人也要说孟家的闲话;二来问题总是要解决的,夫妻间有什么事讲讲清楚最好。
请傅羡书进来,不知他说了什么,二老终于同意他上楼见一见孟婉秀。
他进来,孟婉秀?捌壹肆?陆污?柒玖棱玖?还抵着门不肯让他进,没想到姆妈也给傅羡书帮腔,“婉秀,羡书把事情讲清楚了,他晓得自己太心急,这不特地来道歉了么?”
孟婉秀越听越不对味,一下拉开门,孟家妈妈摇头佯嗔道:“你这孩子也真是,怕就好好讲,因为这个就闹性子怎么成?夫妻之间,有什么不好解决的?”
她将傅羡书推进来,将事情留给他们两个人单独解决。
孟婉秀觉出不对劲,直直瞪住他,问:“你同他们讲了什么?”
她长得娇小,微微仰着头看他,可势头风风火火的,傅羡书更显得狼狈了些,背后贴着门,竟似在被她逼问。
傅羡书道:“我讲我想早点要小孩,但你害怕生孩子,我以为你还想着其他男人才找理由搪塞,就为这件事才吵了架。”
孟婉秀看他竟这样胡说编排,气得嘴唇哆嗦,重重往他肩膀上捶了几下,“你怎么敢这样说!你嘴巴里有一句真话么?连我爸爸妈妈也骗。你来干什么?来扯这样的谎?”
他猛地捉住孟婉秀的腕子,默然片刻,说:“孟四,我从不对你说谎。”
“你对我不是不说谎,你是从来都不说。”孟婉秀推开他,气鼓鼓地坐回床上去,拿起织了一半的围巾继续钩针,以此避开傅羡书。
傅羡书倚着在书桌上,静静地看她,好久,才问:“给谁织的?”
“反正不是你。”
“晓得。”傅羡书说,“我不喜欢花的。”
孟婉秀教他这句话气得满脸通红,瞪向他:“又不是给你的,谁要管你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