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晴抬起头。她的发色、眸色都深,天生比别人多了些幽怨之气,又因为眉毛纤长,默然不语之时就让人心生怜惜。偏偏是这么一副样貌的女子,当她和一个皇帝互换了身子,就敢干出数千年无人敢做之事。“越到了此时,我就越得换回来。”
无事可做,沈时晴拿起了闲置已久的研钵。“我记得这院子里还收了些不太好的色料,你找出来,左右无事,我将它们重新漂净。”
图南连忙取了一个木匣子出来,沈时晴从匣子最底下,选了个纸包出来,将里面白色的碎块倒进了研钵之中,。细细碎碎的研磨声响起,沈时晴的语气伴着这声音带着些悠然之意:“我自然可以高居庙堂之上,眼睁睁看着谢家覆灭,英郡王府湮灭于世间,可那时,我是谁呢?”
她的反问让图南一怔。“到那时,我也不过是个被遮蔽于权力之后的懦夫罢了。权力固然好用,至尊之位也让人心生迷醉,可是,图南,我当了快五个月的皇帝,就越发明白,我决不能当一个和寻常皇帝一样的君主。”
白色的碎块逐渐变成了粉末,沈时晴一边研磨,一边又看向图南:“我要是连自己父母之仇都只能躲在皇权之后以图一时畅快,那其余之事比此事艰难百倍,事到临头,我又该如何应对呢?压之以权术,谋之以制衡,宦官好用就用宦官,党争好用便用党争……这样的皇帝,天下人人人能做得,又何必用我沈时晴?”
女子的唇角带着笑,过去数月里有人每日搬砖替她打熬身子,她自觉比从前多了些力气,在旁人的眼里却依旧是纤瘦的。“所以,图南,我必须要回来。”
被细细研磨好的粉末放在了一个小碗里,沈时晴又往里面加了些黄色的粉末,这还没完,她又取了一块干了的药材似的东西将混制的粉末裹在了其中,乍一看,这仿佛是个要制备燃香的玩意儿。沈时晴又去拿了那个小巧的红泥炉子过来,红泥炉子里没有填炭,她拿起多宝阁上一个铜制的笔筒,将它刚好卡在了红泥炉的口上,这才取了明火将东西点燃。将它投入铜筒里盖上了盖子,任由里面偶尔发出哔剥脆响声,沈时晴说:“这是咱们从前的制法,在用量上拿捏的差了些。幸好有水分成丸的法子能稍有弥补。那些官匠直接省去了煅烧的一步,在鸟铳上倒也合用。”
“姑娘,您这些年制出来的已经够多了。”
图南轻声说,“足够了。”
已经足够让整个谢家万劫不复了。沈时晴笑了笑,筒里的声音停了,她打开看了一眼,发现火焰已经熄灭,用铜丝搅拌片刻,净去了多余的粉末,她将碳粉和水一并倒了进去。“这种东西,多一些,不是坏事。”
水飞,研磨,澄净,沈时晴不紧不慢地做着七年来自己早就做惯了的事。直到黑色的小圆粒一颗一颗出现在了她的指尖。“姑娘!之前来过咱们府上帮咱们的那位大人又来了!”
听见小丫鬟的传话,沈时晴将东西收好,重新坐在了桌前。“那位大人要是有事,你就让他去前面院子里稍等。”
“等什么等!”
穿着一身月白曳撒,外面披着紫貂裘的俊美男子大步走进了“清风徐”,进门的时候他冷冷一笑。“沈三废,你以为你百般讨好就能遮掩了你的大不敬?我今日……”抬手抓起帘子,迈步走进来,笑着抬起头,做完了这三件事的赵肃睿看着倚案而坐面带微笑的沈时晴,突然就闭上了嘴。左右还有人,沈时晴缓缓起身:“这位大人今日要如何?”
如……如何?咚。那个……自然……咚咚。窃国逆贼……咚咚咚咚。赵肃睿在第一日就找上门,沈时晴也是有所预料的,就在她心中想着如何哄了这位经常暴躁偶尔乖顺的陛下的时候,她看见陛下闭上了嘴,把迈进来的脚拔了回去,放下了门帘子。他出去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赵肃睿摸着自己的胸口看看天,看看地,看看院子里的梅树,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马鞭,只觉得天地广阔,万物奔涌,偏偏都是牢笼,把他困在里面,让他的心如擂鼓,有亘古不休之势。
第179章她最大的谋划
赵肃睿举止怪异,沈时晴倒也没放在心上,这昭德帝偶尔人狗难辨,实在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等了片刻赵肃睿未曾再进来,她起身,隔着桌子推开了窗。
今日天气极晴,明光入眼,她抬手略挡了挡,放下手,就看见赵肃睿傻呆呆地看着自己。
她便笑:“大人何时晒够了太阳,可进来饮一杯茶。”
沈三废,在赵肃睿的心中从来不是毫无面目之人,他俩互换躯壳,他想要看到沈三废的脸甚至无需镜子,举陶杯饮茶,端铜盆净面,甚至只是看看别人的眼睛,他都能看见属于沈三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