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他又走过很多地方、到过很多城、遇到过很多人,纵然不再留下名字、不再与人发生任何羁绊,人们也依旧很难忘记他——他似梦里惊鸿一瞥、又悄然而逝的一道幻影。
可做完美的人是有代价的,他总在合适的时候笑、叹息、哀悯、默然……他的一切情绪和行为都是那样恰当、妥帖。
有时候,他竟不知道自己流露的那些情感,究竟是一张不停变化的面具,还是他的真实感受。
后来,他感到一阵疲惫,竟有些厌倦这些繁华热闹,想着:我或许该歇一歇了。
于是,褪下那些织锦的白衫,换上平平无奇的灰白布衣,他竟真的如同凡人一样,开始用手艺谋生,一样要每日洗衣做饭、早出晚归。
他并不惊奇地发现:当自己不再以一张完美的面孔示人,这人间,就也不会一直对他展现尽是美好的一面。
到了这人世的最底层,他看见更真切的悲欢,也看见最符合人性的恶,当然,也会感知到那最珍贵的善。
他是很爱和那些羁旅流浪者混同在一起的,因为,这些人和自己一样,是没有归处的。
有归处的人,不论平日再如何忙碌或孤寂,每逢团圆佳节,也总要想办法与亲人团聚,即便真的不能团聚,心里也有个牵挂。
只有那些流浪者、羁旅客,皆是一般的无家可归,才会在最热闹的年节里,也找处荒废的破庙,和一群并不熟识的人围坐在某个火堆畔,东拉西扯、谈天说地……又或者,饮着最劣质的酒,说到动情处,堕下泪来。
洛朝常在这样的篝火畔听一群又一群的过客讲述自己或喜或悲的人生——
但洛朝自己是不讲的,他只是听。
他很清楚:每一个流浪天地的人在心里都有个家,那或许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又或者只是心中的一个幻梦……
但我,什么也没有,连幻梦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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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在人世飘荡的日子纵然孤寂,但也是很平静的,因为,他要像世间的每一个普通人一样为生计奔忙,这份忙碌冲淡了他心中的种种思绪。
最后,他的心整个宁静下来,澄澈如山间潺潺的溪流。
他没想到,打破这份平静的,是个容貌惹出的祸事。
那时,他依旧是松月城里那副少年模样,却不再是个闻名全城的白衣佳公子,而是个风尘仆仆、成日灰头土脸的豆腐匠。
身份的卑微冲淡了那份容貌带来的亮丽,在这个小城镇里,洛朝并不显眼。
巧的是,洛朝暂留的这处城镇,繁华程度一般,却山青水秀、灵气充盈,乃是一尊准圣常来的一处闭关地。
这尊准圣属南陆八大宗门之一——落霞宗门下,年岁已过五千,早过了准圣修为的巅峰时期,开始衰老了——
而这,意味着此人再不突破准圣境界,就会面临所有修士都恐惧的终局:死亡。
此人在外封号长宵尊者,曾经也是个不理事世、不问俗务的一心向道者,到如今,修为迟迟不能突破,竟生了无穷怨气要发泄,变得荒/淫暴虐起来。
洛朝在这处小镇中呆了才半个月,竟恰逢这位尊者又一次出关——再度突破失败,急于寻些乐子来泄愤。
这长宵尊者对手下吩咐的原话是:去山下寻一二十个容貌出挑的少年少女来。
可这话传到下头官员里,竟有人悲叹有人狂喜,悲叹的原因自不必说,这狂喜的缘由却是——
这是一个讨好尊者的机会啊!若是把尊者哄得高兴了,赐下仙根,自己不就能也脱离这低贱的凡人身份,过上光鲜亮丽的生活了吗?
盖因这镇子灵气丰沛,常有不少修士来往,已经很有几个凡人官员用种种手段得了某个修者的亲眼,被赐予灵根,成了伪仙。
一时间,镇子上消息灵通的人家,都忙着把自己家年轻儿女藏起来甚至连夜躲到外地去。
但并非所有人都视之为祸,竟也有那等被贪欲蒙了心肝的人家,要主动献上自家容貌出众的后辈,只求得了尊者欢心,福延全族人。
更有十分极端的官员,已经全无做人的底线,要把自家哭喊着的儿女直接敬献出去。
这镇上无数房屋里上演了许多悲喜闹剧,但洛朝一开始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如常到集市上去卖豆腐,心头还在疑惑着今日的街道上怎的如此冷清。
直到,他被挨家挨户巡查搜人的官兵一把从街头掳走,和众多或哭哭啼啼、或低头不语的少年少女们关在了一起。
最终,足有近千名水灵灵的少年少女被押到山上仙殿中,等待那长宵尊者来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