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儿踩上码头延伸出来的岸堤,每一步都把大海和船舰抛在身后,每一步都渐行渐远。她低下头,想起抛出的锚钩住了岸边拉着了大船,她的心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一般,一直被往后扯。她心中有难以言说的感觉,心沉沉的下坠。
李玉儿皱紧了眉,也绷住了嘴角。
她总觉得这次离开没有被绊住脚,但有可能被绊住了心。
怎么能想象到这种事会出现在她身上?她不是没心没肺、自私自利的吗?
明明并不喜欢黄四爷的,他作为一个道具出现在了该出现的时候,用完了就会下场,无可反驳,在此之前也一直是这样觉得的。
不过现在看来可能哪里出错了,她这种被绊住的沉郁感,还是今天才第一次感觉到。
算了吧,早晚都会过去的。
她听见水哗哗的流,这样清凌的小调里她的思绪被拉的悠长,拉出长长的叹息,然后,她便对自己说,所有的都会像流水一样流走,但再遇见,就不是同样的东西。
李玉儿脑中闪过黄四爷第一次到平南王府时的情景,那时她第一次见到黄四爷,只感到眼前一亮,为他满身的贵气逼人,为他的内敛而威严。
他身上的气质确实是少有,普通的大家贵公子要么有些脂粉气,要么儒雅,多多少少总带着一些温软的感觉,而他不同,他沉稳与卓然不群,有时会让人想到黑狼。
当然,那是第一眼,后来再见到,他野性的成分就像被尘封了一样,展现在她面前是大男人不可多得的温柔。
那时为什么就不多想想他并不是个普通世家公子?
还有他送过的一只白玉簪子,包裹的好好的放在床头,水润亮泽,羊脂琼膏一般。
还有那个宅院,他看见自己的布置时眼前一亮的模样,她注意到有亮光在他眼睛里闪过。
还有被拦住的马车,他站在马车前,那时是有些沉郁的,那才是帝王的目光吧,凌厉威严。
马车碰撞的意外相遇之后,每每再遇见,看到的他只有狼狈。
是她闹出的事将他搞得很狼狈。
李玉儿吐了一口长长的气,转身,看向海面,露出一个晦涩的微笑。
她脑中还有一次见面,就是船舱中的那次见面。
现在看来那是最后一次见面,他进到房间里说可以理解她的退却,但希望忘记不愉快,再回到从前。
李玉儿便忍不住又笑,同时也感觉心更沉了,酸酸的闷闷的,很难受。她怎么能再回到从前呢?最从前就是利用他而已。
他们之所以能开始,就是因为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心中涌起了想法,就是——“就是他了。”
所以他说的从前又是哪个从前?没有真真正正的从前,只有她才知道的真相。
算了。
李玉儿曾有过的最消极的想法就是,谁让不逢未嫁时呢?那就没有可能咯。
李玉儿站在岸堤上往上看,看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有看到黄四爷的身影。
赵嘉宿在李玉儿身后喊她,李玉儿应了一声转身过去,她道:“走吧。”
赵家宿狐疑地看一眼船舱之上,问道:“看什么,看那么久?”
“没看什么,头一次坐那么久的船,很新奇。”
赵嘉宿笑道:“不想下来?回去又是一趟。”
温越和赵嘉启过来,赵嘉启说已经安排好马车,他在前带路,赵嘉宿也走上前去,李玉儿和温越跟在他们身后。
温越比较关怀李玉儿,问李玉儿在船上如何。
李玉儿说挺好。
但她情绪低落的样子并不像挺好。
温越心思细腻,看出她有心事,但不说破,接着李玉儿的话道:“回去就方便了,不用跟随圣驾,咱们自己回去。”
李玉儿笑着应是。
有一些牵挂牵引着她再向后看一眼,但距离太远,人影都已模糊,匆匆一眼,像是看见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不太清晰,也不敢多想。
她已离开。
......
萧楚睿站在甲板上往外看,看到的也是一个小人影,本不打算来了,最后还是来了,不过看来是迟了。
正好,人来人往,她本就不想引起注意,这样岂不顺应了她心意?
寿安站在萧楚睿身后,看萧楚睿有些萧索的背影,叹一声气道:“皇上既是挂念,怎不早来些?人刚刚走。”他送走的。
萧楚睿好久没回话,最后只道了句:“罢了。”声音有些低沉,又轻轻浅浅,很轻易便被海风吹散,风也吹动了的他耳侧的头发,蓝天之下,大海之上,一切又有些淡白的、沉郁的感觉。
寿安听不大清晰,疑惑的“嗯?”了一声。
萧楚睿道:“这是她想要的。”他甚至说不清这为什么是她想要的。如果感情能够理得清,就不会那么让人发愁了,还有就是,感情经历了才知道,有些是不能纠缠的,纠缠了也没用,只能放手,即使他从来都是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的,但到这个时刻他也意识到了,除了放开没有别的选择。
寿安还道:“皇上,奴才看来这正好,太后娘娘还不知道就结束了,它是件好事,再者,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这棵长刺的树上?这要闹大,可不得扎个血淋淋?
萧楚睿听不得风凉话,呵他一句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萧楚睿双肘承在围栏上,倾身往远处看,那处已经无人,而他目光幽远。
.......没有办法忘记那种感觉,没有办法忘记那种贪念,真让人惆怅啊。
她已摆出了那种态度,再加上她是平南王妃,所以这件事就到这里结束了。
结束了。
或许该早来一点,见上一面。
以后再见面,哪还会是现在的情况?只有这一次见面,他们还是以相爱过的人的身份?以后再见面,大家都会默认那件事没有发生过。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那她没有办法。
......
船靠岸补给,要停留不短的时间,有人邀请萧楚睿下去走走,萧楚睿拒绝了,萧时迁过来,也邀请萧楚睿去逛逛。
萧时迁:“江南与京都大不相同,水柔情,歌舞柔情,美人柔情,既来了,不见识见识就离开?您日后不悔啊?”
“悔什么?”
萧楚睿哪有心情?
萧时迁道:“酒都比京中的柔情蜜意,不尝尝?”
萧楚睿又不是没喝过贡酒,在乎这个?
萧楚睿摇头,“要去你自己去。”他转身要走。
萧时迁:“我刚刚看见平南王妃下船了啊。”
萧楚睿扭头看向他,目光中有些冷然。
谁是知道这件事的第三个人?寿安和李玉儿身边的那侍女不算,萧时迁是第三个,萧楚睿警告他:“你别没事找事。”
萧时迁应承的笑道:“我哪敢啊,您借我十个八个胆子,我也不敢。”
萧楚睿还看着他。
萧时迁:“弟弟这些日子看明白了点,知您心里不舒坦,这不来请您下去快活快活?‘那种’美人京中少有,江南可不少呢,再有风味儿的也不是没有,去看看嘛,看一眼立马能将她抛到脑后。”那种就是李玉儿那种,谁都听得懂。
萧时迁特意邀请萧楚睿过去,是因为他已经和人招呼过,便是本没有李玉儿那种风格的美人,他也能给他搞出来一个,照什么标准找?找什么模样?什么性子?他都说清楚了,甚至画像都送去了一幅。这么辛苦,可不就是为给他堂兄解愁呢?若是皇上看都不去看一眼,他不就白忙活了嘛?
萧楚睿摇了摇头,“不去,朕乏了,你退下吧。”
萧时迁只好道:“得嘞,您今日好好歇歇,每日还要停留一日呢,明日弟弟带您去,放心,包您满意。”
萧楚睿没理他,回房间休息。
回去的过程中还碰上了迎面走来的安婕妤,安婕妤欣喜的给他问安,萧楚睿像是没有看到,没有回复安婕妤一句。
萧时迁也从安婕妤的身边过去。
安婕妤忙将萧时迁喊住,询问道:“世子爷,皇上这是怎么了?”
萧时迁下意识打量安婕妤,嘴里回到:“皇上能有什么?”
萧时迁看过一遍扬州的官员送来的美人画像,就是他讨要的美人,下意识将那美人与眼前的安婕妤对比,心道应该比安婕妤美两分。
......
李玉儿一行人坐几日马车,到扬州赵府,歇下。
扬州的赵老太爷还活着,他是赵嘉裕祖父的嫡兄长,赵嘉裕的祖父死在战场上,所以走的早,这位赵老太爷还活着,但也已是垂垂老者,赵嘉启、赵嘉宿、李玉儿一行人到扬州,先拜访的就是这位老太爷。
晚上是接风宴,李玉儿顶着不太舒服的身体,用完接风宴。
赵嘉启和赵嘉宿被老太爷留下说话,李玉儿被招呼着先去休息。
照李玉儿以前好强的性子,赵嘉启和赵嘉宿被老太爷留下说话,而她被安置休息,她心中一定愤愤赵嘉启和赵嘉宿抢了先机,但现在她身体太难受了,反而很庆幸自己被安置休息。
欣然同意,起身告退。
刚走出门,却又被喊住。
“夫人,夫人。”
李玉儿转头,看见是一个丫鬟打扮模样的人在喊她。
李玉儿站住身,笑着回应:“是来找我?有何事?”
丫鬟回道:“夫人,奴婢是大老夫人身边的侍女阿元,太夫人和大老夫人一直盼着京中来人,总算把您盼来了,现在想请您过去说说话呢。”
“啊,是吗?”李玉儿笑问。
那真是太倒霉了......
李玉儿已经很不想去应酬什么,她脸上粉擦得厚,看不出脸色惨白,但身体已难受的不行,别说和人说话,就在那儿干坐着,就是挑战她的极限。
但这也不能推辞。
李玉儿只好点头道:“我正也想和太夫人老夫人说说话,府中的太夫人很是惦念扬州本家的这位祖母,她年事已高,不便前行,特地让我来看看扬州这边的祖母怎么样,身体可还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