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那小子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封洲在回山的路上这么对王砚秋说。
“看得出来。”王砚秋压低了声音,他们是偷偷下山的,上山同样偷偷摸摸怕被发现。
以骨龄来看,静渊并不比他们小几岁,凡世中这个年纪的少年,只要不是天生痴愚,不管周围环境如何,都已经懂事了,喜怒哀乐怨恨惧七情具备,也就是说这个年纪的人身上,是有凡世的烟尘味的。
然而静渊没有,他对外物浑不在意,世家不会饿着他,却也不会一直让他吃得多好,那些质量参差的菜色,形形sè • sè的人对他形形sè • sè的态度,都无法引起他情绪上的波动。他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自成一个小世界。然而他又绝不是孤僻,别人对他好,他能感觉到会道谢,别人对他不好,他也能判断出来,会清清静静得看着对方,而被这么看着的人,通常会受不了。
他这种脱离的态度,正是很多修士孜孜以求的。
封洲发现静渊,是在他做为南山书院年轻一代弟子代表,参加苍河派门派大比的时候。门派大比前前后后要比上半年时间,这段时间对修士来说不算什么,却足够封洲和静渊混熟了。
养在大宅子深处的静渊父不详母不详,宅子的主人不在乎他,却又不敢完全不在意他。封洲凭借修士的耳聪目明,在流言蜚语里拼凑出了静渊似是而非的身世。
“你在这里呆着也呆不出什么名堂来。”背着剑的封洲坐在台阶上,和静渊一起啃鸡腿,“我大概还有半个月就得回去了,估计要很长时间不会回来。”
很可能有了不得身世的静渊在大宅子深处一个人生活,活得干净整洁,他用手帕擦了擦粘着油的嘴角,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才问:“很长时间是多长?”
封洲抬头想了想,月亮落在他的眼睛里:“大概有你的一辈子那么长吧。”
他问静渊:“所以你愿不愿意修仙?”
静渊说好,他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封洲反问他:“你想什么时候走?”
静渊低头想了想,月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明天。”
封洲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要和一些人道别。
在听到回答的那一刻,封洲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柔软的不可思议,在深宅大院中,几乎没有称得上对他好的人,有只有那么几个还算有良心,不为难他的人,而他却要认认真真的去道别。
封洲分辨不出静渊他自己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静渊在决定入道的这一刻,用一次自发的道别,斩断了尘缘。
他的清醒与他的游离世外矛盾又和谐,让他通透,又万事不过心。他生长在凡世,看得懂人情世故,但却没有浸入其中。他的冷心冷情让他的修炼顺风顺水。但到了后来,他终于遇上了难以迈过的关卡,封洲提点他:“多到凡世去走走,凡世热闹有趣,多走走,你就知道你缺的是什么了。”
静渊知道封洲说的是什么,语气平淡的说着反驳的话:“我懂人情世故。”
“懂和体悟是不同的,”封洲笑,明明年龄差的不多,他却是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你有感到过特别激动、或者特别难过的时候吗?”
出乎封洲意料的,静渊点头,他说“有。”
封洲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静渊依然是那副平静脱离的模样:“你都在场。”
静渊会觉得难过,在比试输给封洲的时候,在看到王砚秋和封洲打闹的时候。
他们三人的骨龄并没有太大的差异,算是同辈人,也都是这一辈中的翘楚。
封洲的修为更高,比王砚秋和静渊都高两个大境界。修真界以修为论尊卑,很多年纪大辈分高的,见了封洲也得行礼,在很多时候,封洲也端得住架子,他不仅修为更高,也比同龄人更稳重有气场。
但他在人后,还是会和师弟王砚秋如同曾经那样打打闹闹,静渊很羡慕,他知道自己也可以,甚至知道封洲对自己态度的不同,原因在自己身上。
但他就是不敢像王砚秋那样对封洲没大没小,他可以很轻易的找到理由——他不是封洲的师弟,甚至不是他的同门,理所当然的不能那么亲密;他修为低,当然要敬重修为高的封洲。
静渊能找到合理且有力的理由,他能说服自己,但不能说服自己不难过。
这种难过称不上“很”,是淡淡的。
但激动,确实有“很激动”的经历,他甚至压抑不住自己的颤栗,甚至觉得天色在那一瞬间变得鲜亮。
“你想堂堂正正的走出这个地方吗?”
那个月亮弯弯的夜晚,在鸡腿散发出的肉香里,封洲这么问他。
静渊点了头:“想。”
然后他看见封洲对他露出一个笑脸,是带着张狂味道的明媚:“那明天在这里等我,哥带你堂堂正正的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