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直哉从未想过,还会有这种荒唐的事落到他的头上。
有人想要买下他,从茉莉的手上。
羞辱的情绪在身体内撞击,连怒睁的眼瞳都带着火烧火燎的疼痛感。他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那个女人,心中模拟着她的各种死法。
只要下个诅咒就行。
——那不过是个没有咒力、比蝼蚁还低微的女人!
“悠着点,气炸了肺是你自己的事。”我对直哉说道。
“可是她……!”
“安心啦,我会把你全手全脚地带回去,不会有妈妈桑买走你的。”我说道。“禅院家的嫡子价值连城,有钱都买不走的。”
我开玩笑地拍拍他的肩膀。直哉本能地一震,手上差点没握住那枚御守。刚才在气成河豚的时候,小少爷第一时间就扯下那招来他人目光的物品,我都做好准备等他把御守丢地上了,如今却又好像犹豫起来。
“……我以为你很恨我。”
他把御守放回口袋里,顿了顿低声说。“特意将我神隐,又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来……不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吗?”
“唔……我确实蛮讨厌你的。”
没想到这小子嘴上不说,心里倒有有自知之明。我先是惊讶了一刻,很坦率接道。“你当着我的面欺负真希,害我救真依失败,前前后后做了那么多差劲的事就不说了,就没值得喜欢的地方吧?”
“……那你呢,为什么总要庇护那对姐妹?”
听到这里,直哉莫名有些焦躁,声音也不由抬高。“又不是你的亲妹妹!还是说禅院扇给你好处……”
我道。“她们需要帮助啊。”
“……”
我理所当然,“我正好有能力去帮她们,看俩小姑娘那么惨,不帮像样吗?”
“…………”
半晌没听到回答,我转过头去,这才发现直哉少爷背过身去,连看不想看我了。
“喂,又生气啦?”
半天得不到回应,我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先开口的是你,先不理人的也是你,脾气还真是,“莫名其妙啊……”
一定程度上,我能明白直哉作为禅院的嫡子被捧着长大,骨子里自小就浸润家族的冷漠,做事也只讲究独善其身、以自身利益为重。
我不强求他理解我,他显然也是纳闷的,不明白我会为了真希和真依两个血缘稀薄的姐妹,做到这个地步的理由;就算是说开到这个地步,心里也一定在吐槽,觉得我不可理喻,以他那冷漠至极的态度为正理。
彼此的不理解,如山丘沟壑一般复杂。当然,仅用一句三观不一致,好像也可以全然概括。
反正很早以前我就有所觉悟,跟禅院直哉在一块就没法讲得清道理。哪怕再心平气和,该吵架还是会吵架,最后的最后,绝对是以拳脚相加告终。
只是像现在这样平和的氛围,小混蛋甚至说出以为我会恨他的话……在这几年都是足够少见的。
太坦诚了,坦诚得都不像禅院直哉。要不是他一直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都要以为他被什么人魂穿了。
我不确定自己孤注一掷、将直哉神隐的决定是否完全正确。但是眼下孤立无援的环境,完全处在下风的局势,确实让这犟脾气的小子从他那坚硬的外壳内探出脑袋,露出一点值得我留意的本质。
至于未来能不能让直哉坦诚到,彻底扔掉他警惕竖起的外壳……
恐怕还有的要磨呢。
……
不远处,我的近侍烛台切光忠总算和那个优雅贵妇风的审神者交涉完毕,折返回来。
我见他脸色淡淡的,看不出高兴或者生气,于是随意地问了一句。没想到光忠接下来的话让我吃了一惊。
“那位审神者大人发现直哉君的人类身份,想要借此生事,将您私自神隐人类的事报告给时之政府。”
“……那位大姐是太平洋警察吗?管这么宽。”
遇上这个不讲理的陌生人就是倒霉。我磨了磨牙。“你跟她说了吧?这事狐之助本来就知道,何必要她多此一举。”
“是的,不过那位大人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她说若是您愿意将直哉君交易给她,时之政府那里也不会受到任何消息。”
说到这里的时候,当事人的禅院直哉再也绷不住,一脸紧张地看过来。而烛台切光忠面上的笑容分毫不变,他说话没有大喘气,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某人的心落回肚子里。
“我替您拒绝了。”
烛台切对着我火速竖起的拇指笑了笑。“我告诉她,若是交易达成,将会由我们上报时之政府,到时不只是买卖人口,就连她的本丸也会被一并调查的。”
“不愧是咪酱,刚的好!”我对自家不卑不亢的近侍刀很满意。“敢这样对她说,你是察觉到了什么吧?”
“……嗯,算是吧。”
烛台切想了想,最终没把那人傲慢的一句‘我的本丸来来回回快十把光忠了,没有哪一个像你这样有胆子威胁我的’说出口。“只是一点模糊的猜测,那位审神者大人的本丸,可能一开始就不够稳定……”
在不稳定本丸内的付丧神,是很容易暗堕的。
而出现暗堕付丧神的本丸,是绝对逃不了时之政府的掌心的。
只是一句话,就让我秒懂了光忠的潜台词。虽然那位审神者看起来游刃有余,其实说不定快火烧眉毛,后方不保了。
脑海中回忆起时之政府下发的整整一打暗堕报告,付丧神暗堕的原因千千万,大多都是审神者监管不力、或者品性太差,控制不了自身欲望的锅,不然每个本丸怎么会配有一只狐之助,不就是用来必要时规劝审神者的吗?
“——不管怎么样,那位大人应该不会再来威胁到主人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啦,光忠。”
我也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反正自家本丸一派和平欣欣向荣,放在政府文件里起警示作用的那些事,如何都落不到自己头上。“今天还得多谢你……咪酱做事超级帅,咪酱做事我放心!”
戴着眼罩的付丧神不由失笑,摇着头说今天只是小试牛刀,以后还得变的更帅气才行。此时已经天色不早,万屋也快到歇业时间了。正当我准备招呼直哉拎上东西、乘坐时空转换器回去时,少年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一下子愣住了。
“喂,茉莉。”
直哉头也不回。“寝当番是什么?”
“……欸?”
被嘴毒少年讽刺过的接吻鱼组合,还在街对面说说笑笑。直哉阴沉地瞥过那名笑容和煦的“压切长谷部”,深绿色的眼瞳内缭绕着雾霾。“你们对审神者和付丧神搞到一起的态度,从起初就冷静到不正常……明明我看得都要吐了,可茉莉你却能接受良好。”
我:“……”一时没想通吐点在哪里。
毒蛇还在嘶嘶作响。“那个想要买下我的女人,先前在和烛台切对话时,口型提到了【寝当番】。”
“回答我,茉莉……她说的【寝当番】,到底是什么?”
他的眼底深沉得不透光,从咬紧的齿缝间吐出来字来。“随便就能接吻,随便就能上床,原来这些在本丸当中也可以很常见,是吗?”
……
我受不了不依不饶,也受不了死缠烂打。很显然禅院直哉两者兼具。他这番架势,似乎今天必须要我说出个一二三来。
还能怎么办呢?上来就问这么生猛的问题,我毫无心理准备,只能照实了说。
“就是字面的那个意思。”
我抓了抓头发,努力心平气和。“挺好理解的吧?就和其他内番一样,寝当番就是寝当番,有些本丸确实会开这个。”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禅院直哉蹙眉。“我要你完整的解释给我听。”
“直哉君,这样真的很失礼。”
烛台切光忠看起来很是不悦,这都回来了怎么还没完。“……如果再这样对主人说话,之后的手合,我是不会客气的。”
“——随便,这种事用不着你跟我提!”
“…………”
气氛在顷刻间冷冻住了。我忍不住扶额。这家伙,又开始乱发脾气了。
我拍了拍烛台切光忠的肩膀。“手合,耕作或是饲马,你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直哉君往后的看管就看你的了。”
付丧神似笑非笑。“……那是自然,主人。”
虽然不知道直哉在着急什么,不过看他不知好歹乱吼人、让最注重帅气仪表的烛台切都露出大魔王表情,怕又是少爷又不长记性,急需一顿收拾了。
我叹了口气,被这家伙惹得心烦气躁,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烦不知从何而来。
“寝当番就是陪/睡,明白了吗?”
“有的本丸排班列表,审神者让付丧神轮流陪/睡。有的本丸纯爱路线,审神者专宠某个付丧神。”
我语气很不好地说道。“这种情况确实挺多,反正对掌握契约的审神者来说不难。”
“那你属于哪一个?”
“……你在问我?”
话题突然轮到我自己身上,我有些惊异。“你问我属于哪一个?”
“怎么,这里的付丧神们对你这般殷勤,就没跟他们擦枪走火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