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青衣修士能是何人,自然便是魔尊身侧伺候的落星使了。他本奉魔尊之命前来挟持顾迟舟,不想却撞上了薛沉。只见他眼眸一亮,缓缓转动着方才被薛沉打回的折扇,忽而轻笑起来。
悠悠然道:“小娃娃,你果真不认得我了?着实令人伤心呐。”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薛沉和顾迟舟俱是一愣。
薛沉眉峰微蹙,心下暗忖「这人态度好生古怪,莫非他真的认识自己?可记忆之中除了落日崖一役,确实从未见过此人。又怎会认得他?」
“我怎会认识魔宗之人。”薛沉冷声道,“你究竟是谁,有何目的?”
青衣修士不疾不徐地抬手一指薛沉手腕,语调诡谲又奇异,提点道:“你右手腕上可还戴着我当初所赠之物,不过须臾数载未见,小阿沉长大了不少,却缘何说与我不认识呢?”
他话音方落,薛沉便觉手腕上传来一阵炙热之感。抬起手拂袖一瞧,只见右手腕上一直戴着的寻宝金鳞突然间发出了莹莹金光。许多年了,自找到幻空鼎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使用过这寻宝金鳞,以至于都快要忘却一些陈年旧事。
“是你……玄庭?”
薛沉诧异地脱口而出。
真的没想到,青衣修士竟会是他从前在青霄山中结识的那条大金蟒。那位因化形之时遭人暗算,不得已避入山中,却意外被他所救的妖族蛟王之子!
不过,没有认出来倒也正常。当年他们只短暂地相处了一个月,玄庭伤好后正值化形关键期,很快便离开了青霄山。而直至他离去时,薛沉也未见过他化作人形的模样,对玄庭的印象自然还停留在那条说话别扭的大金蟒时期。
玄庭见薛沉的神情明显软化,莞尔一笑,继续说道:“当年的救命之恩玄庭从未忘却,若不曾蒙你恩惠,这世上便再没有现在的我了。离开青霄山后,我耗费三年才成功化形,而后也曾去青霄山上寻过你,却从丘璃童子口中惊闻你师尊仙去的噩耗,也知道了你早已拜入玉华宗,只因立场相悖,便不好再来寻你。”
可是……
薛沉还有一个疑问:“既然你成功化形,这世间便可任你遨游,七洲四海大好河山何处去不得,为何偏偏入了魔宗?”
玄庭摇着折扇,坦然答道:“我赤蛟一族本是古月国上古遗族血脉,却遭小人构陷,被以叛乱之罪镇压,蛟王被杀,赤蛟一族被灭,我是蛟王唯一活下来的子嗣,好不容易逃出古月,古月国主却不肯放过我,发布了恶妖榜全北溟缉拿我……后来历经千难万险才逃入了人界,可即便是遁入深山,也依旧有许多所谓的仙盟正道修士为了古月国主的悬赏四处围捕我,我不得已东躲xī • zàng,全无半点尊严,时时活在死亡的威胁之中,最后走投无路之下,我堕入魔道,是天颐尊主收留了我……这世间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地,除了魔域,我别无选择。”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反问薛沉:“你说,如果是你的话,又能怎么办呢?”
没想到他竟有一段如此苦难的过去。虽然玄庭的语气淡漠得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然而其中的诸多身不由己,却令人无法过于苛责。薛沉心中感慨万千,不由顺着他的问题想到,倘若有朝一日,自己也身陷如此境遇,是否也只能做出同样的选择。
薛沉有些歉然,收回指着玄庭咽喉的长剑,道:“抱歉……”
“你已有恩于我,何来抱歉一说。”玄庭笑着摇了摇头,转而问道:“你当时还小,亦遭逢巨变,作为你的朋友,我却没能帮助你,着实心中有愧……可你为何也从不唤我相助?”
听他提起这茬,薛沉才恍然想起二人离别时,玄庭曾说过这寻宝金鳞上留有他的印记,以灵力催动便可以随时呼唤他。
不过说来惭愧,薛沉一向是个遇到任何事情都习惯了默默消化、自行解决的人,从来没有向他人倾诉求助的习惯。况且,他也心知肚明玄庭的天然立场与正道相左,拜入玉华后他们自然也就走到了彼此的对立面。加之他一心复仇,也不愿将旧友牵涉进来,因此再没想过要联系他。
薛沉垂眸,掩下眸底的半分怀念。
多年未见,故友重逢,本是人生一大幸事。然而如今早已物是人非,眼下敌对的局面也令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故人。虽然认识的时间十分短暂,玄庭在他心中的分量却并不轻。
毕竟,玄庭是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异世,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薛沉很快作了决定。
冷淡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可奈何:“时过境迁,很多事情并不由人,今时今日你我身处正邪两端,道不同不相为谋,虽非我所愿,不过……你走吧,薛沉并不想与你兵刃相见。”
玄庭轻叹一声,说道:“虽奉尊主之命不得不与尔为敌,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赤蛟一族素来是有恩必报有债必偿,又如何能对恩人动手?”
他忽然扫了一眼薛沉身后的顾迟舟,谆谆劝诱道:“你与玉华宗主之间的血海深仇我早已查清来龙去脉,你为何还要留在此处帮助他们这些沽名钓誉的伪善之辈?若你真想复仇,不如随我入重罗可好,今日便能借着尊主的东风大仇得报。”
顾迟舟闻言一怔,薛沉和玄庭方才的对话于他而言信息量巨大,直到玄庭此言一出他才反应过来。心神激荡之下,不由咳出一口血来。可他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不等薛沉回答,便急急抢白道:“咳咳、咳,你……你此言何意?!”
玄庭眨了眨眼,佯作一副很是惊讶的模样,反问道:“薛沉的恩师便是惨死在你父亲无纣手里,想来他上玉华宗拜师就是为了寻你父亲报仇的,难道这些你竟浑然不知,玉华少主?”
最后的“玉华少主”四个字一字一顿,仿佛在刻意提醒着顾迟舟什么。
顾迟舟震惊地望向薛沉,身子一晃,若非还撑着剑,便险些跌坐在地,令他更加狼狈。
薛沉随时留意着他的动作,见他如此,赶忙想去扶他,顾迟舟却疏离地躲开了他的手。他眼神直直地瞪着薛沉,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了解过他。就连一贯莹润的唇瓣也在刹那间失去了血色,映衬着先前吐出的殷红,便如日光下的玻璃,透出了几许脆弱。
他的嘴唇颤抖着,启启阖阖了好半天,才终于问出口:“他说的,都是真的?”
想不到玄庭居然会径直在顾迟舟面前揭破真相,事态发展完全出乎了薛沉的预料。薛沉罕见地有些乱了心神。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不论说什么都显得分外苍白。
薛沉闭了闭眼,又想起自己曾向顾迟舟承诺过,无论如何都不会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