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州县不比两京,许多事做得不会那么细致,尤其罗家又住在深山里,有没有上户籍都不好说。”裴寂道,“臣以为,需得同时从洛阳这边入手,臣这两个多月里一直在查洛阳和临近州县这几十年来的方志,发现最早提到罗公的是三年前黛眉山的方志,说他‘八十年前隐居黛眉山,须发皆白,不知年岁几何’,正因为方志上这么说,才定下他这个活神仙的称号,陛下也多曾用这句话反驳过那些质疑罗公的,如今要想揭破罗公的身份,先要确定方志上这句话的出处,又是谁把这句话加进了方志。”
崔睦在边上听着,道:“贵妃的父亲曾做过多年洛阳令,我请他帮着查查。”
“好,”应琏点头道,“徐郎中在这边人事都熟,找他来办最合适。”
“殿下、良娣,”裴寂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最好不要让贵妃和徐郎中知情。”
崔睦神色一变,应琏问道:“因为什么?”
“罗公是由良娣推荐给陛下的,徐郎中也曾与罗公来往甚密,而且,”裴寂斟酌着,说道,“三年前陛下驾幸洛阳时,潞王曾经微服去过徐府。”
殿中一片寂静,许久,崔睦低声道:“可是贵妃一向与我姐妹情深……”
“潞王一向与我也是兄弟情深。”应琏淡淡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三年前正是黛眉山方志最后成书的时候,负责修编方志的洛阳县丞蒋勤业,是徐郎中的姻亲。”裴寂道。
崔睦抬起头,嘴角抿紧了,冷冷说道:“除了蒋勤业之外,与徐家关系密切的还有几个,待会儿我列张单子出来,你挨个去查。”
黄昏时。
打坐的时辰已经到了,神武帝却迟迟没有动身前往集仙殿,苏延赏的话一直回荡在耳边,纵然他满心里不信,然而却难免有些动摇。
罗公此人,到底是当世活神仙,还是南阳的一个混混?神武帝思来想去还是得不到答案,眼睛望着放在架上的金丹,问道:“福来,你看着罗公像是多大年纪?”
“这个老奴可不敢说,”赵福来道,“他们是方外之人,光靠眼睛看可是看不出来的。”
“头发白了,胡子也白了,真要是只有四十来岁,何至于白成这样?”神武帝道,“朕想着,怎么也得有个□□十岁吧?”
“这个老奴真不敢说,”赵福来笑道,“陛下,还是等着苏中丞的消息吧,苏中丞是个厉害人物,案子到了他手里就没有破不了的,必定能查明真相。”
神武帝笑了下没说话,只管瞧着架上的金丹出神。
赵福来窥探着他的神色,轻声道:“陛下先前让沈司言他们先回避,沈司言也是老实,就跟小狄将军一直在外头等着,后面老奴看他们等得辛苦,就擅自做主让他们回去了。”
神武帝早忘了这茬,这会子经他提醒,忙道:“朕怎么把她忘了,快传她过来!”
“要传小狄将军吗?”赵福来问道。
“不必,传青葙过来就行。”神武帝的神色松弛下来,笑着说道,“朕觉得啊,有时候跟她谈谈讲讲,倒是很有些启发。”
沈青葙赶到时,神武帝正坐在榻上,面前的案上摆着几颗金丹,滴溜溜圆,泛着神秘的暗红色,神武帝眼睛看着金丹,轻声问道:“青葙啊,这金丹就活生生摆在朕的面前,朕吃过试过,也实实在在觉到了好处,可偏偏有人说这丹是假的,你说朕到底该不该信呢?”
沈青葙思忖着,不动声色地说道:“陛下,臣以为,真的假不了。”
神武帝眉梢一抬,笑了起来:“朕就知道,真的假不了,怕什么!”
沈青葙莞尔一笑,又道:“不过陛下,假的,也真不了。”
神武帝笑容一滞,撇了撇嘴:“好啊,在这儿等着朕呢!”
沈青葙抿着嘴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神武帝一伸手,把金丹都拿起来,一个个倒进葫芦里,跟着拿起狼毫,道:“青葙啊,朕今天再教你两个字。”
他笔走龙蛇,在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字,真,假,墨迹淋漓着没有干,那一笔一划带着一股子剑拔弩张的气势,看上去直似要破出纸面。
“来,你写吧。”神武帝亲手把笔递到沈青葙手里。
沈青葙接过来,恭谨跪坐在案前,正要写时,就听神武帝似是自言自语一般,慢慢地说道:“不错,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