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景的开头是夏停正在写曲子。
四周的天色昏暗,只有庄褚头顶的灯泡亮着,把他笼在一圈温柔的光里。庄褚适合拍这样的场面,他静态的时候眉眼平静,灯光在眉弓处打下小块阴翳,下面是一双轮廓深邃的黑色眼睛,神态宁静又专注,好似古希腊式庄严典雅的人体雕塑。
夏停察觉到有人来,抬起头往桑夷来的地方看过去。桑夷满身风尘地走过去,问他在做什么。
夏停坐在桌子的左边,侧着身子写曲,散漫不羁的气质像学校里吊儿郎当的后进学生。见到桑夷来,他自然而然地坐正,拍了拍右边的位置,示意桑夷坐到这里来,然后顺着右手的力度转身,将画面的中心从画面左边转移到右边来。
这样看起来,就好像右边空出来的这点位置是他专门给桑夷留出来的。
这个转身的小细节剧本上根本不会写,应该是庄褚自己设计的。
时逾默默地记下这个细节,然后坐了过去。
这一段都进行得挺顺利,直到夏停写完了自己的新曲子,佯装漫不经心地推到桑夷面前给他看,还要讲今天演出的时候发生的趣事。桑夷本身不懂音乐,他倾身凑过去,夏停要顺势从后边揽住他,把这一小段唱给他听。
时逾往那边倾身,做出一副强打起精神好奇的姿态。
庄褚从后边松松揽住他的胳膊,两个人前胸与后背近在咫尺,体温隔空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
离得太近,时逾有点不自然,又因为正在拍戏不能乱动,又不太敢靠,于是尽力地维持住上半身没有支撑点的奇怪重心。庄褚也没有真的揽住,两个人的动作看起来就很僵硬。
“卡,”林小舟将眼神从监视器里移开,看着坐在那儿僵住的两个主演,“你们两个隔那么远干嘛?剧本上明明白白地写‘揽着’,会不会揽?”
他伸出胳膊,大幅度地比划了一个“揽住肩膀”的姿势:“你们两个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兄弟,要tā • mā • de当情人。知不知道情人的意思啊,还是以为牵一下小手都能怀孕的小学生?”
被骂的两个人乖乖低头,林小舟这才说:“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两个人就贴得很紧了。
庄褚几乎是把时逾整个人揽在怀里,下巴压在时逾的左肩膀上,成了一个近似于保护、又像是撒娇的姿态。他衣领上的气味很干净,银灰色的头发就在时逾的眼皮底下,发根长出来了一点点黑色,不明显,喉咙贴着时逾的肩膀骨,一说话,时逾就能感受到他声带的微微震颤。
桑夷顺从地被他揽着,倦倦地听他说话。他已经很累了,回到自己的港湾,不免精神放松,表现出来就是走神。
于是夏停的吻就好像是一场对他走神的报复。
桑夷刚听他讲完那位唱民谣的女歌手跟男朋友分手的事,他听得并不专心,当夏停变戏法似的从床底下摸出那束玫瑰花的时候,他还有点愣,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这段林小舟喊停了两次,一次是时逾走神的地方没有处理好,另一次是庄褚的耳钉被外力带了一下偏了位置,林小舟让他调正,都是小事。
然后就是夏停掐玫瑰花的段落,无数玫瑰花瓣在他掌心四散,然后这些花瓣都被覆盖在桑夷的唇上,夏停压着桑夷的肩膀隔着花瓣吻他,直到花瓣雨一般纷纷下落,最后一片被抵在两个人的唇间。
这应当是一个很美的镜头,所以林小舟要求一镜到底。
庄褚难得地有点不自在,他握着那一手花瓣遮上时逾的唇,定定地凝视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慢慢地倾下身,低头吻上去。
按照剧情,桑夷是一直看着夏停的,直到这个吻落下来,他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夏停要吻我。
但是时逾不行。
他毕竟不是桑夷,也知道面前的不是夏停。他的注意力难免集中在庄褚那里,甚至在心里默数了对方落下一吻的倒计时。
三、二、一。
当庄褚的鼻尖与他的鼻尖就要相撞的时候,时逾下意识慌乱地扭开了。
这一动,这个镜头就完全废了。时逾连连道歉:“对不起。”
“没事,”林小舟却像没事人似的,“刚才我都没拍,你们第一次拍这种亲密戏,要多来几次才能亲上,挺正常的。”
时逾哑然。亏他刚才还那么紧张,结果林小舟根本没有按下拍摄键。
好在这个插曲给了他和庄褚一点适应的时间。庄褚也重新调整了一下情绪,又恢复了平常那副平静寡淡的样子。他坐在时逾身边,偏头问:“你是不是紧张?”
时逾点头。怎么能不紧张。
“其实我也有点。”庄褚不自觉地鼓了一下腮,这个动作被他做来,堪称一句可爱。
时逾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他的唇上。
庄褚的唇形很漂亮。平常的他唇色寡淡,刚才或许是因为要拍吻戏的缘故,面上泛起一点血色,唇色也妍丽起来,像是伊丽莎白的时代,有一位诗人形容美人唇红齿白,于是说她玫瑰含雪。
他不知道庄褚也在看他。
刚才时逾避开的那一瞬,庄褚心里不知怎么回事,涌起了一阵奇怪的情绪。
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堪称新奇,酥酥麻麻地蔓延在心房里,他抬眼又阖眼,时逾下意识地扭开之后放松又懊丧的动作被他尽数印在脑海中。
林小舟应当是跟上次那家花店达成了什么合作,这部戏用的花全部都是货真价实冷藏运过来的鲜花,虽然花费高昂,但不在不该吝啬的时候省一分钱。林小舟提醒他们:“这次我真拍了。”
时逾点点头,表决心:“我一定正常发挥,不拖后腿。”
夏停掐下一整朵开得正好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