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恳切地问宋屿：“您是林导的老朋友，您一厢情愿地为他做这些，有没有考虑过他的心情？他愿不愿意接受？”
“他愿不愿意接受，很重要吗？”宋屿反倒是更平静的那个，显然这么长时间里，他已经将这个问题反反复复痛苦思考过千万遍，此刻看着时逾的眼睛，还为这个年轻人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同情和善良感到啼笑皆非，“我觉得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时逾终究无话可说。
……上辈子庄褚死去，林小舟接受采访的时候明显憔悴抑郁了很多，言语直接甚至流露出想要就此息影，不再导戏的意向。这是不是跟他和宋屿、容觉的这些过往也有关系？
但是他没有办法将这些说给宋屿听。
甚至，时逾猜想，哪怕宋屿听了，相信了，也会一笑置之：因为有些东西既成事实，他早就做好了接受命运降临那天的准备。
“别哭丧个脸啊，时老师，”宋屿也学着庄褚和其他人的口吻，开玩笑般地叫他，“明明你是受害者，怎么还设身处地地替我这个施害者难受起来了？”
他将心事倾吐出来之后，反倒洒脱起来，当事人转过身来劝旁观者看开：“更何况，我今天来也不是跟你倒苦水的……”
宋屿话锋一转，慢悠悠地问，像个和蔼的长辈：“跟庄褚谈恋爱，难吗？”
时逾心里沉了沉，却尽量不露声色地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庄褚的病摆在那里，他天生缺乏感情，不然他也不会通过自残来寻求一点子的心理波动。”宋屿慢慢地说，“我看了你们两个几天，确信你在跟他恋爱……我觉得很有意思，你相信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会爱人吗？”
时逾沉声道：“请您不要这样说他。”
“被我说中心事了吗？”宋屿见他这模样，笑了。他轻飘飘地问，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重如千钧，砸在时逾心上：“看来你知道庄褚的病了。问题是，你要知道，童话终究是童话，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爱都能催生奇迹的。”
时逾第一次露出了冷淡的神色。他眼睫半垂，一个很类似庄褚的神态，却没来由地比庄褚更冷：“您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听过那句话？‘一个人不能永远在胸口养着一条小毒蛇，不能每夜都醒来往自己的灵魂里栽种荆棘。’*”宋屿无视了时逾话语间的冷淡意味，仍然坚持说下去，“像庄褚这样的人，他的每个动作每句话，你会不会一边享受着，又一边辗转反侧地想，他真的在爱我吗？就像他选歌，先选《傻女》后选《野孩子》，他是不是也知道……你们是假的呢？”
“我确实害了你，但是我不能看着你一直栽下去。”宋屿说，表情很是诚恳，甚至有点看自己家的孩子的柔软，“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不能拯救一个人……那一开始就不要伸手。到时候痛苦的可不止一个人。”
时逾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示意宋屿不必再说了。
宋屿见到他这样一副局部交流的样子，只能无奈地点头：“成吧，就当我今天专门跑来放屁。时逾，你是聪明孩子，多想想，多为自己考虑一下。”
时逾仍旧不说话，宋屿只好站起身，离开了。
庄褚在台上唱完了歌，那句“朝朝暮暮让你猜想如何驯服我”仍然留在时逾心里。
宋屿其实失策了。他以为，时逾察觉到自己喜欢庄褚之后，就去找了庄褚告白，而明明不懂“爱”的庄褚却答应了。
在他的心里，时逾和庄褚是什么？
一个“傻女”一个渣男？
时逾好笑地想，宋屿不知道。
他不知道，当初自己跟庄褚告白的时候，那句话甚至称不上一句“告白”。他对庄褚说，我愿意教你什么是爱。
而时逾没敢继续苛求庄褚“爱我”。
如果……
时逾怔怔地望着庄褚的身影。庄褚察觉到他的视线，立刻投来一个安抚的、温和的笑容。
时逾扯扯嘴角，算是回应。
庄褚疑惑地歪头，不知道时逾是出了什么事，看起来有点悒悒。
时逾却缩回了角落里，抱着酒吧沙发的抱枕，寂寞地想。
宋屿说的这些，他没有想过吗？时逾自己又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魔术师，他对能否让庄褚感知到爱，也没有一点把握。
但是。
但是，如果我真的能教会他什么是爱，那么他说不定就不会再次按照命运那样死去。在《云端飞行》、《春风野火》、《早潮》、《红拂夜奔》之外，庄褚还能看好多好多的新鲜景色，拍好多好多的电影，还能……爱好多好多的人。
在生死面前，他爱不爱我，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路一旦被人走了出来，不继续下去是不可能的。——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夜间飞行》
*一个人不能永远在胸口养着一条小毒蛇，不能每夜都醒来往自己的灵魂里栽种荆棘。——王尔德《自深深处》
我得承认，宋屿确实是在利用自己的痛苦对时逾进行道德绑架。而且他成功了，因为他知道时逾哪怕不会原谅他，也会接受他的做法。
这篇小说里没有完人，叶襄/陆心心/李西洲，后面还会有一点点戏份的纪安泽，甚至是我们的两个主角。感情很难圆满无缺，后面还有得路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