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时逾第一次看到这部电影完整的样子。
时逾虽然亲身经历了它的筹备、拍摄,但是直到后期完工之前,他都一直很难想象得到,这部电影最终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呈现在观众们的眼前。
他坐在林小舟身边,不说紧张是不可能的,工作室里的灯光暗下去,音响中哗啦啦的大雨声骤然响起,大投屏上的冷然灯光照进他的瞳孔,将一派纷繁的心绪全部藏进观影的无声沉默里。
电影时长一百一十分钟,剪裁了许多片段。调色从昏黄到冷蓝,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片尾曲是一首低低的管弦乐,在小提琴如泣如诉的乐声中灯光亮起,时逾端坐在原地,神色怔然。
林小舟不是第一次看,此刻也就显得轻松很多。他站起身,抻了抻腰,关掉了投屏,问:“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室内的光线变化幅度一下子过大,时逾半掩住眼睛,“拍出来的感觉和演的时候真的很不一样。”
身为观众,他终于能彻底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看这部电影,看他自己的表演。有一瞬间时逾觉得屏幕里的那个他自己很陌生,陌生到不像他,而是里面栖居着的另一个灵魂。
而且身在戏中,时逾也从来不知道,他和庄褚之间的张力原来是这样的。
那种浓郁的、缠绵的情致,和眼神的交换间潜藏的未言的默契,在荧幕里显得朦胧又深邃。电影用的是现场收音,顶多雨声经过后期处理,说出来的台词字字熟悉到他能倒背如流,又字字陌生,陌生到这故事似乎不曾在他身上发生过。
无怪乎古人会问到底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蝶,还是蝶梦见自己成为了庄周。
这部电影仿佛又带他回到那个雨季漫长的七月,房屋角落里受潮长菇,墙壁上湿漉漉的,摸得一手腐而软的青苔。而庄褚握着他的手,让他也曾做梦,希冀自己终究成为某段美丽故事的主人。
而后灯亮,十月金秋的红枫就在窗外打着旋,远眺一片荒芜,枯黄绵延的是衰掉的秋草。
“德语字幕和英语字幕已经做好了,”林小舟给时逾讲述自己未来的计划,“到时候就直接送去参展,要是能入围,你就得跟经纪人商量一下,提前安排好时间。”
时逾点点头,配合宣传是主创人员的责任,他是一定要去的。林小舟又说:“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你和庄褚一定得去。”
“庄老师?”时逾的心跳不经意间漏了一拍,“他不是还在读书,有空吗?”
相比于身为艺人的档期安排空闲不过来,现在还是业余演员的庄褚似乎拒绝的理由更为充分。
“没空也得有空,”林小舟在这一点上非常坚定,“不能就我们两个跑全场吧?”
……看来林导自己已经做好了单打独斗的准备。
时逾从林小舟那里回来,脑子里还是刚才看完的电影。他至今仍然是小透明一个,走在街上,绝不会有人认出他是谁。时逾懒得麻烦别人,刷卡进了地铁站。多亏现在不是上下班的人流高峰期,地铁上还有座位,他在一个角落坐下,正好《江山别》剧组散工闲聊,奚采薇抱怨她刚刚没带伞在外边走路,结果忽然下起了雨。
时逾刚开始以为她是在横店,几秒钟之后想起来,奚采薇和她一起放假,现在正好在北京的家中。
也就是说,北京下雨了。
时逾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天气,在林小舟那里坐了半天,回来的路上已经秋风渐起。但是直到他刷卡出了地铁站闸机,乘着手扶电梯上楼,看见地铁站门口密密麻麻站着、手里带着伞都不敢出去的人,才意识到这是多么大的一场雨。
北方的秋天干燥,很少下雨,不少赴北方读书的南方学生刚来的时候都很不适应,北京暌违如此一场盛大的秋雨。时逾出门的时候没带伞,穿过已经把地铁口站满了的人群往外看了一眼,默默收回了淋雨走回去的想法。
他的住处离地铁站少说也要走二十分钟,这雨砸在地面上的声音都可以令人想见,砸在人身上的时候是何等滋味。
旁边有人低声抱怨说怎么几个月没下雨了偏偏今天下这么大的雨,时逾听了也觉得巧,每每去林小舟那里一趟,似乎就和雨天纠缠不休。
地铁站的工作人员出来安抚群众,手里还拿了一摞东西。等到他们走近了,时逾才看出来那是塑料雨衣。包装袋透明,拆出来之后握在手里,质地看起来和很软的小塑料袋没什么区别,花花绿绿的,旅游城市的店铺随处可见。
人很多,一人分一包根本不够,那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发完,一边打电话再请同事去拿,一边请大家空出一条能让人通行的路来。但是这种雨衣挡雨的效果甚微,很多人拿了雨衣,还是站在屋檐下踌躇,有几个带着伞的,披了雨衣撑着伞,尝试着趟了水,走进雨里,一会儿背影就被阴沉沉的天色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