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闻寻雪查探完山上情况，本是想坐在长明宫的最高处，正殿上方的琉璃瓦上俯瞰十二影的异动，没想到凑巧听见里面几位仙尊带着她的名字虚与委蛇了一番，还没来得及笑呢，便见远处十二团黑雾压境而来，符玉跌跌撞撞地冲进正殿。
“十二影，十二影说话不算话，全部，全部攻上山来了！”
霁筠领着众人飞出正殿，长明宫周围霎时亮起早就准备好的蓝色结界。
闻寻雪心中颤了下，虽不怕十二影，此时却莫名无比紧张。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披着天蚕丝站起来，拳头下意识地攥紧，一双墨绿色的瞳孔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黑雾。
她在找人。
然而黑雾才靠近结界，还没彻底散去，她就皱着眉又坐了下来。
那个她想见的人，并没有跟着德音的这群“影子”一起过来。
此处作为全山最高，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她坐在上面，几乎能如后世解说员一般，只一眼就将所有人的身影和动作看清。
黑雾在触碰到结界后散去，第一个从黑雾中跳起的便是十二影中排行老幺的“大吕”，此人原是个螃蟹精，后跟随德音修炼成魔。作为开路人的他，此时正举着那对硕大无比的铁钳猛锤结界。
长明宫结界保护范围广，在如此巨大的灵力冲击下就显得格外脆弱，在十来下攻击后，就开始出现裂开的征兆。不过霁筠也应该没指望一个结界能拦住十二影，这段时间只是让她的布防就位而已。
果不其然，守陵的十八名弟子已用仙术凌空结出一座虚幻的山陵，待结界一破，螃蟹精“大吕”就会随着他身后的一群水中生物落入虚拟的墓葬群，享受其中的各式奇门之术。
大抵是嫌螃蟹精动作太慢，排行倒数第二的巨猿“黄钟”一跃攀至结界最顶端，以泰山压顶之势试图坐下来。
“……”闻寻雪无语地望着头顶上这个非人类巨猿的大屁股，叹了口气，她可不是要帮忙，实在是她坐在正下方，会压到她的。想了想，在对方掉下来之前用小石子砸了下招摇山那位名叫“行德”的所谓仙尊的后脑勺。
行德哎哟一声，痛得立马回头，看见正上空那只巨猿龇牙咧嘴地用红眼睛盯着他，顿时火冒三丈。“他娘的，本座平生最恨你们这些连人形都修不成，还要出来作孽的魔障。”说完，翻身跳到一座长亭上，从背后凭空拉出一把红色弯弓。
羿，又名大羿，旧时射日者，其弓后由招摇山先祖昭瑶取得，一直流传至今，算是眼下的招摇山唯一拿得出手的仙器。只见行德瞄准巨猿的屁股，绷紧弯弓，灵气化箭，“嗖”的一声将其射出，正中红心。
巨猿几乎是当场捂着屁股蹦上了天，痛苦尖利的猿嚎声震得整座韶山都抖了抖。
全场的人晃了下，皆抬头望去。
然而来不及多想，黑色巨猿就在空中灵活地翻了个身，而后目眦尽裂地朝行德扑去。
结界“轰”的一声，彻底碎了。
“大家小心！”霁筠高喊道。
行德到底是一宗之主，眼下被逼急了，也是使出了真本事，数箭连发，将巨猿硬生生扎成了半瘫痪的刺猬。只见他飞起，倒挂着正要将最后一只团着火光的箭簇射进巨猿的头颅之中，天地间就被凄厉粗哑的乌鸦声笼罩。
黑色血鸦遮住日光，从远方铺天盖地飞来。行德一惊，迅速收手落回地面，然后只是眨眼的瞬间，那只受伤的巨猿就被它们抬到了空中。
这是十二影最后一个非人形的魔障——血鸦“应钟”。
闻寻雪眯着眼，望着不远处同时冲破守陵弟子仙阵，返回队伍的螃蟹怪“大吕”，知道现在才是十二影的正式开场。
所谓十二影，即在德音身后帮其行凶作恶的十二个傀儡。十二个傀儡分别以“古乐十二律”命名，十分符合德音人面兽心的虚伪姿态。方才出场的三名，论实力虽也有几分，但比之人形之姿的前九位，实在相去甚远。
可即便是那在十二影中无甚出息的巨猿黄钟，也要招摇山所谓的行德仙尊浪费二十四支金乌箭簇才能成功打赢。
一时间竟不知是十二影的实力增长得太快，还是她把仙宗的实力想得过强了。
而这样的差距，她能看得出来，十二影里那位排行第一的名为“太簇”的男人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太簇，在她的记忆里，属于剑灵成魔，原本很是嚣张，后被她和野连天联手折去双腿，故而眼下虽仍是人形，却只能坐在轮椅之上。
他是恨极了她的，此时目光阴鸷地盯着霁筠，大概就是恨屋及乌：“原以为提前告知了长宁仙尊，仙尊会有所准备，没想到就是拉拢了些破烂仙宗的不入流之辈。”
“死瘸子，你说谁是不入流之辈！”
闻寻雪扶额，这世间还能找到比招摇山那位叫行德的更对号入座的家伙吗？她记得从前这厮担任招摇山大弟子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蠢啊，如今这是上赶着投胎吗？
霁筠反应倒是快，在太簇的数十段“飞剑”刺下来前的瞬间，用无傲剑将行德圈了过来：“说笑了，作为剑灵，您恐怕也不是什么入流之辈。比如我这小小的无傲剑，方才就瞧不起你呢。”
飞剑落在地上，地面瞬间被烫得熔出了十多个剑洞。行德站在霁筠身边，顿时哆嗦得一抖，要是方才没来得及，他岂不是要被这“飞剑”烫穿？
然而望着周边弟子，他还不至于表现出如此窝囊，只是清了清嗓子，大胆地睨了眼太簇，而后对霁筠道：“方才多谢长宁仙尊搭救。”
“谢就不必了，”霁筠完全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来殿中那一套，直言道，“待会儿用全力对付那边就行，反正你已经是他们的眼中钉了。”
玄灵抿着唇暗自一笑，没想到这招摇山竟是最先出头。忘忧牵了下嘴角，依旧一颗颗地拨着佛珠。
闻寻雪则托着腮，把下面各路人的神色观察得一清二楚。难怪十二影瞧不上如今的仙宗了，就这表里不一的模样，哪儿还有从前修仙者的风骨。当然，她也没有借机表扬从前的自己，她指的是像她师尊和……师姐那样的人。
师姐。想到那个人，闻寻雪又忍不住站起来踮着脚尖眺望了一番，可远处站成一排的还是只有德音的十二个傀儡。
难道真受伤了？所以才没有来？
闻寻雪不禁想起德音那天在画舫上对她说的话。可是不应该啊，受多重的伤才需要十对仙童之血献祭啊。但这世上除了她，根本无人有机会害那人受那么重的伤，连德音也做不到。
所以还是会来的吧。
没有受伤，受伤只是攻打长明宫的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借口。等结束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人就会来的，毕竟德音告诉她时，就是这个意思。
远处，太簇听见霁筠讥讽的话后，竟然没有动怒，而是大笑起来：“长宁仙尊，瞧不起本剑灵，也要有瞧不起的本事啊，无傲剑虽是长恨剑的残铁铸成，可到底是没有剑灵，一把没有剑灵的剑，再厉害又怎样，完全不能伤本剑灵分毫。”
“况且，对付尔等，完全不需要本剑灵出手。”他又道，沉下眉目，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除非，长明宫那位明悟真人，是真的回来了。”
“可眼下，瞧瞧这七零八落的长明宫，她人又在哪儿呢？”太簇说着又大笑起来。
一时间，疯癫得让人直皱眉。并且不止于此，只见他顿了一下，又道：“不仅没有明悟真人，也没有定慧真人，这样的仙宗还妄图赢过我？简直痴人说梦！”
霁筠紧攥着剑，似是听够了这些嘲讽的话：“废话少说，反正该来的一个都不会少，你只管试试，是不是痴人说梦！”
“真的吗？长宁仙尊，明悟真人会来？”行德闻言，忽然偏头小声问道。霁筠咬牙切齿地挑了挑眉梢，教正殿上围观的闻寻雪忍不住直想发笑。
“你最好闭嘴。”霁筠瞪行德一眼。
行德莫名其妙，刚刚那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玄灵走上前，把行德往后拉了一把，小声道：“来也不是这个时候来，在正殿的时候，长宁不就暗示过我们吗？”
“老道会坚持到明悟真人来的时候。”忘忧适时道。
被众人再度提及的闻寻雪坐在正殿之上，一脸无语，拜托，她什么时候说过她会来帮忙，她只是现场围观一下，不要被霁筠诓了好不好。
太簇不知道这群人又在争吵什么，但很显然，无论明悟真人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他此刻都没有耐心了。
“既然长宁仙尊让本剑灵试试，本剑灵可就开始试试了。”太簇意味深长地弯起唇角，唤道，“无射，还愣着干什么？”
无射，排行老九。是一只德音做的人形木偶娃娃。
只见她从队列里跳出来，“咯咯”地笑了两声，然后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住霁筠。霁筠一时被看得愣住，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木偶娃娃完全不像她，她却觉得这个木偶就是她，是她心里住着的一个小人，想把所有的事都默默告诉她。
“不可看这木偶的眼睛！”拨着佛珠的忘忧老道突然猛喝一声，捻起一颗小叶紫檀就往木偶砸去，“催心魔咒啊！”
然而可惜的是并没有砸中，太簇出手拦住了他：“无射，可曾看见藏在哪儿了？”
“咯咯咯。”木偶娃娃晃着脑袋笑起来，霁筠才猛地清醒，方才好像在催眠中，让对方看见她把门中符合条件的仙童藏在哪儿了。
霁筠当即甩出无傲剑，要缠住木偶娃娃，然而下一秒，她的剑却被一个无头之人用手接住。无头之人穿着旧朝的官服，上面绣着四爪青蟒。
“宁王？！”霁筠忽然间吓得浑身都僵住。
“是了，旧朝的宁王！”太簇在空中大笑，“我十二影向来是有实力者居之，这宁王啊，在前不久干掉了老六，现在他才是林钟，来取你的人头！”
说时迟那时快，霁筠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无头宁王抓着无傲剑，将她抡起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师尊！”鹿子繁大喊。
霁筠趴在地上，吐了口血，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个被她烧了头颅的人还会活着：“无碍，快去，保护好师弟师妹！”
然而根本来不及，木偶娃娃“咯咯咯”地跑开后，天空中的血鸦就顺势而动，乌泱泱地追着娃娃朝定慧峰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