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安眼神转瞬即逝,随后少年敛眉微道:“骆将军有所不知,我们这样的人,素来粗野惯了,只要有水便能拭身洗衣,哪有这般多的讲究。”
骆丰点头。
这倒是实话,他们这些从军之人,对这些身外物也无多讲究。
他此刻想明白了,搭了搭荀安的肩。
“司丞说的是,自然不需这般多讲究。”
荀安缓缓站起身,他指节还滴着水,落在已与淤泥融于一起的雪地里。
“天色已晚,骆将军还不睡么?”
荀安语气恢复如常。
骆丰也跟着站起身。
“啊,睡不着,索性出来跑了两圈,这不,就要回去了。”骆丰挠挠头解释道,“司丞也要一起回去么?”
“是,骆将军请。”荀安伸了一只手。
骆丰愣了几秒,跟着往前走了几步。
荀安也从后头跟上。
绕过藕池,走至小径,雪小了些。
但荀安并未有往檐廊处避雪的意图,骆丰跟着也不好意思提。
桐木落叶皆空,如今循着幽微的灯光,只能看到嶙峋枝干,遥遥看去一片桐木,像是黑魆魆的鬼幕。
春日花开时看漂亮,怎得冬日看到,这般可怖。
骆丰内心腹诽,听到身侧荀安的声音:“一直未有机会询问,骆将军是邑京人?”
骆丰道:“不是,我是凉州人。”
“凉州?”少年人仔细咀嚼了这个名字,轻笑了声,“没想到与骆将军也是河西人。”
骆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徐司丞是肃州人,肃州一地也属河西。
他虽没问过徐司丞籍贯,但这公主府里,甚至是邑京城,谁人不知长公主殿下对一肃州来的乐人宠爱有加。
“河西,”骆丰顿了顿,“河西是好地方。”
荀安低了头,也轻轻叹了声:“河西,的确是个好地方。”
骆丰在少年的叹息声中猛然想起什么。
五年前,徐司丞是五年前入的临邑,那是懿德十年,当年的河西发生了诸多大事。
河西节度使荀朔叛逃,几万河西将士被这判将白白送给突厥。许是为了这些无辜将士叫屈,次年的肃州五谷不升,肃州一度析骨而炊,易子而食,甚至凉州也有波及。
他那时身处邑京,后来只听阿耶阿娘说起过几句,堪堪几个词,已然触目惊心。
那些亲历之人,又是如何度过这地狱般的日子。
经历人间炼狱,怪不得徐司丞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
骆丰思及此,对司丞的同情更甚。
说起来,他对徐司丞虽无多意见,但初初还是心存芥蒂,但这一年接触下来,发现徐司丞处事井井有条,为人谦恭,言语得体,有时都会忘了他风月场的出身。
若是徐司丞这能过策试,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骆丰这般想着,走进一步与荀安并行踏与雪色。
……
至年末,宫里事诸多,钟谦虽愈发忙碌,却也不忘时不时派杨继来谴钟盈入宫。
但钟谦时常陪不了钟盈许久,年关将至,那些朝臣们隔三差五进宫入对,特别是那些凤阁的那些执宰们,钟谦常脸色铁青地回来,时不时骂几句“田舍奴”解气。
钟盈便只能坐在一侧宽慰几句,钟谦的脸色才勉强有所好转。
年末之事,多数还是围着明岁策试的事情,这些日子来,钟谦朱笔所勾政令,颇有些触及世家根基之意,大抵是这些世家大族猜测到钟谦的用意,意图各方打压这个年轻帝王的计划。
特别为立后一事,从秋起拖至年末,钟谦几次在朝堂上与朝臣起了冲突,局势僵持。
好多次都是杨继以钟盈的名义唤钟谦回宫,这才勉强缓和了局势。
但因而这些事愈发多,钟盈此刻坐在席上,颇有些浑身不舒服。
今日不知怎的,钟盈才入宫,未等钟谦从麟德殿回来,却先等来了钟谦的后宫妃嫔们。
少年天子继位未有多久,后宫妃嫔无多,但此刻席下坐的每一位都与朝堂息息相关。
这些妃嫔以送年礼的名义,一个接一个坐满了钟盈的下堂。
钟盈硬扯着笑,勉强应和着。
“今日冒犯前来拜访殿下,请恕三娘唐突,只是听闻圣人说殿下身体一直不适,如今可是好些了。”席下韦妃开口,神情迫切。
右相家的三娘,生得明艳摄人,衣着是一众妃嫔中最艳奢华贵的。
“多谢记挂,已然好了。”钟盈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