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长公主虽是钟姓,但似乎与别的女子不同,对东家也是真情实意,东家可留着她……”
“真心实意,”少年制止了她的话,他玩味了一下这个词,“我从不信什么真心实意。钟姓,王姓,李姓,天下万姓都做我掌中棋不好么?”
“高高在上的天女,与瓦舍卖笑的妓子,有何区别?”
“娘子通晓天文历法,难道不知道,这时间万物没有东西是不走向寂灭的吗?”少年桃花眼挑了起来,“朝亡或是夕死,今岁灭抑或明岁去,殊途同归。”
“既然都是一个方向,那她与这众生又有何区别?”
“这些道理,还是当年杨姐姐亲自告诉我的呢。”
杨娘子的脸随着少年一字一句泛冷,透过眼前面目全非的少年,她试图窥到许多年前,那凉州城墙上,银朱色的小少年指着天上那轮圆月神情飞扬。
物是人非,她连那银朱色的一角都看不到了。
她心下浮起哀伤。
“六郎,我那时心比天高,但这世上总有让人觉得活着有意义的东西,”杨娘子的声音柔了下来,“你也许……”
“娘子是大仇得报,便想要慈悲为怀了吗?”少年冷嘲,“娘子手里才沾了血,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有些可笑。”
“罢了。”杨娘子苦笑一声,眉眼间的冷峻重现,“既当年说好,你做你事,我做我事,那便今日是我逾越。”
“东家保重。”
女子站起身。
少年没有动。
女子往退室外走了几步。
身后少年突然出声道。
“那年在肃州,多谢娘子护我。”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不是从他喉咙里发出来一般。
杨娘子身形停了下来。
“但我还是希望娘子留下。”少年向女子的身影看去,“我记得杨姐姐以前说过,想站在弘文馆最高处,看看邑京的太阳是不是比凉州的更亮。”
杨娘子的视线还望着刺目光下满目的桐花。
她的手却忽然攒紧了,几乎要掐到肉里去。
最后还是陡然松开,没有再答少年的话,踏步朝前走去。
少年回头,看了眼对面已然空无的人。
放在那里的茶碗早已凉了。
孤零零的在那里,自始至终,杨娘子都未曾动一下。
他敛目,将自己的那杯抬起,抬手都全部泼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桐花万里丹山路。
选自李商隐《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