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日时日久,总能留得久一些。不似邑京,来得盛大,去也匆匆。”他叹了口气。
“即使身在此处,邑京的事,柴相应当也是有所耳闻吧,”年轻人道,“柴邯一事,柴相知道吗?”
柴崇复顿了顿,方还游于物外的神情露出悲悯。
“此子既违国法,那这便是他的结局。”他神情无变。
“柴相历经三朝,能全身而退,应当是最懂律法之人。”年轻人不以为意,“晚辈不才,总觉得按着柴相的能力,若是此时还在朝中,应当还有一番作为,为何便要留在这江南?”
“我年纪大了,早就年老昏聩,不中用了”柴崇复摆了摆手,“何况邑京也不是当年的邑京了。”
“并非邑京是不是当年的邑京,而是邑京城里的人不是当年的人了吧?”年轻人毫无避讳。
柴崇复把酒盏放下。
“小友千里迢迢来寻老朽,应当也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话吧。”方才的醉态一扫而尽,他浑浊眼睛里露出清明色来。
“晚辈有一疑问一直不解,此次来,特地想请教柴相。”年轻人倒是无多神态变化,叉手一礼。
“小友请说。”
“敢问柴相,我大齐所有事情,是否都应遵守齐律,任何有违律者,需皆按律处以刑。”
“是。”
“可为何,有些人违了律法,却能安枕无忧?甚至有人,还可随意捏造事实,令无辜者枉死?”
柴崇复没有答。
雨声落在蓬船上的声音大了许多。
年轻人也未追问。
两厢沉默了许久,年轻人才换了话继续道:“柴相不愿答,那我换一个问题。
“柴相一生之中,可有什么后悔之事?”
此刻能听到遥遥远处,好像有吴侬软语的船歌飘散而至。
柴崇复依然没有答话,而是缓缓阖上眼睛。
耳畔的雨声愈发清晰,落在水里,成了连绵不断的清响声。
蓬船里被细雨惹得湿漉漉的,很是潮气。
“没有。”
船歌停了下来,柴崇复睁开眼睛,声音清晰传递出来。
年轻人的视线忽而变冷,低头勾了勾唇:“从来没有?”
“老朽一生,所行之事,皆是为大齐,从未有过后悔。”
年轻人轻笑一声。
“我记得从懿德三年开始,柴相任职兵部尚书,至直明顺元年,先帝登基,柴相才辞官回乡。”年轻人缓缓道,“我所言不错吧?”
“正是。”柴崇复点头。
“那么,懿德九年,突厥来犯,着陇右节度使王城豫为主帅,河西节度使荀朔辅助出兵,也是柴相的建议?”
柴崇复的神情忽而有了变化,沟壑遍布的脸上,露出了迟疑色。
他的视线,仔细落在了年轻人脸上。
好像是为了重新看清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