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像破了一个角,修长而丰盈的手肘碎了,剥落出里头的泥。
手腕上挂的金串子被褪下,丢在了杂乱的地上。
他本就只有单衣,如今,身下的人,也只有那么一件那薄薄的一件单衣了。
连许久前留在江南的泪也没了,她的神情温柔安静。
她的手碰在他的衣衫上。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天女像。
即使手肘破了,她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庙外雷又打了下来,神像折she光,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沟壑遍布,血肉不堪,皮肉挂着,不成人形。
无比丑陋憎恶的一张脸。
丑陋到他的厌恶填满了整个情绪,手中的石头意图将她全部损毁。
“殿下知道什么叫夫妻吗?”
他咧着唇角,贴在她的耳朵边,唇瓣擦过她的耳坠,轻轻呼气道。
身下的人在颤抖,可这颤抖不是拒绝,而是紧张里生出的巨大的安静。
“我知道。”她说话了。
他此刻就在祭坛上,天女像低着头,惊雷将他狰狞无处遁性,让她的神性却愈发明显。
手里的破石,将她细长丰盈的手指一根一根折段。
落在尘土里与泥沙裹挟一起。
“殿下想要么?”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臂缓缓滑下去。
手指攻城略地与她的手掌合二为一。
“你可以,”她的声音开始泛水汽了,“继续。”
破败的祭坛上,神像被毁坏了手指,他的视线转向她身上的披帛,那衣衫雕刻得轻薄,但他仍用那肮脏不堪的破石替她去了。
再接着又到了下身的衣裙,葡萄纹的裙子,许多纹路斑驳成了青铜色,
腰上细细的带子断了一半,裙摆微微翘起的边裙皆被落下的碎屑一点一点磨平了痕迹。
他砸得大汗淋漓,肌肉跟着颤抖,无法再停下手里的动作。
碎了,全部都要碎了。
全部都应该毁在他的手里。
他因为兴奋在止不住颤抖,黏腻的汗顺着额发缓缓流下。
祭坛上已经破烂不堪,都是被拆卸的残肢断臂。
那些闪过的雷,再也无法折射出银光,也再也无法让他看清他自己的脸了。
他心里满足,某些叫嚣的情绪在他头脑里奔跑着。
将她从祭坛上彻底拉下来,他从未有过这般兴奋。
就仿佛那些被鄙弃的人类的情感,在这一瞬,在这顶点里,一哄而起。
他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对神的亵渎。
他心满意足,情绪高涨,缓缓俯起身。
却在这一瞬,又看清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处,有着最干净的鎏金,还不曾剥落颜色。
方才游走的重力,不曾毁坏她分毫。
那般脆弱不堪,那般已是断壁残垣的身躯。
她的唇角还是微微笑着,和无数次他仰望过的一般,静静看着他。
方才疯狂的毁坏,于她而言,不过是某一种舍身式的救赎。
即使他将这整尊神像皆毁成砂砾,彻底在这祭坛上消失。
她都会永远这般看着他,原谅他对她做的任何亵渎。
他本准备放下的破石继续握紧在手中,骨节处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了血迹,渗进了石缝里。
“殿下,”黏腻的发丝贴在耳畔。
拿着砖的手已经高高举了起来。
“殿下蹙眉的样子,倒是与阿蕙有几分相像。”
他转了手腕,将全身力气聚于一点处,然后倾尽力气锤击了下去。
那是某种,死一般的寂静。
他侧耳倾听,片刻后,先是听到了有什么声音,有什么清脆的破裂声。
“你,说什么?”
天女像开口问。
他满意了,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笑道:“殿下不是听清楚了么?”
“你,再说一遍。”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殿下的很多神态,其实与阿蕙很像。”他的声音尖锐起来,“我想拥有泼天权贵,殿下既能给我想要的,又能替代一下阿蕙,我很满意。”
然后在这最完整的眼睛里,忽然就这般猝不及防的,天女像的眼睛一块一块剥落下来。
突然便戛然而止了。
久到他都觉得再也听不到声音的时候,她突然笑了一声。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
她已经全部碎裂了,轰然倒下。
倒在这曾庇护他很久的祭坛上。
“殿下猜不到吗?”他抬手拂了拂她的发丝,轻轻别到她耳后,“殿下其实,有时候能感觉到的不是么?”
最温柔的情郎,用他的利器,将祭坛成为了屠宰场。
她从他的身体下逃开,站了起来。
他歪着头勾眼看去。
他能看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第一次见我时救我,为何?”
“我知殿下出身富贵,想着救了殿下许能攀上高枝,再也不用做那低贱瓦肆乐人。”
他回。
“那日,说是去寻我而受的脚踝伤,其实是假?”
“我天生并无痛觉,那日,去看了阿蕙回来顺道听闻殿下出事,便用石头砸了脚踝以讨好殿下。”
他回。
“贡院时我去接你,你其实看到我了对不对?”
“自然看到了,殿下不是自己也知道的么。”
他轻声笑道。
她抖得更厉害了。
他突然开始猜测,若是她的情绪涌到最高点,会不会就拔剑杀了他?
那也许,某种程度上,真正渡了他。
·····
“所以,我那日说要教你怎么爱人,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她的声音里,有着隐隐的哭腔,可还是没有回头。
“殿下说呢?”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殿下想听任何话,我都可以说给殿下听。”
那身体的颤抖像是幽暗水底里的某种颤动,正在被悄无声息的一点一点淹没。
“所以,你如今说的话,才都是真心。”
“风月里学的东西,殿下莫要放在心上。只是骗了殿下这么久,总要说几句真话,”他小手指勾了勾她衣裙的带子,“殿下放心,今日之言,皆出自肺腑。”
他在等她的反应。
她站在那处片刻,突然蹲下身,将那落了尘的衣衫一件一件穿上。
动作缓慢郑重,似与来时一般。
至最后全部整理完毕,她抬手正了正发髻。
“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忽然就冷静下来,像是光滑的冬日寒冰。
他听不到她的颤抖了。
她抬了抬头,然后踏步走出了牢门。
向着光亮处消失不见。
就好像与光一同消失。
他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阵痛了一下。
脚踝上有了奇怪的感觉,他有些困惑。
低头看去。
那被铁圈固着的地方,渗血处,竟然起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是像连着所有皮肤的一起颤栗,他将手指向着那伤口点了点。
剧烈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
这是——疼痛的感觉?
他继续伸手往骨头处按了下去。
这次的痛意从脚踝上直接传至心口。
他的眉头突然舒展了。
这种颤砾的触感,难道就是疼痛么?
是他一直所等着的,想念了许久的疼痛。
他盯着那伤口半晌,神情里露出一个诡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对这具身体的控制,在经历了这么多年后,第一次与思绪产生了链接。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究竟是不是真,却又像是初入人间的怪物,开始学着感受人类的悲喜。
余光里,灰青色凌乱被褥上,留着一串缠着的念珠,有些眼熟。
他顺着目光,看到自己手腕上也有着同样的一串念珠。
珠子相同,似乎曾经他们是同一条线上所分离的,如今,近在咫尺,却又遥遥相隔。
作者有话要说:五千字转折,明日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