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京城的中秋虽不及上元热闹,却也是邑京城极重要的节日。
与上元团圆喧闹不同,或许是仲秋时节的天气轻柔舒适,还带着七夕的余韵,因而增了些欲语还休的风花雪月。
“郎君,今日咱们在外这般久,若是再不快些回去,怕是郎主会生气,”银朱红圆领袍的少年正策马疾驰在邑京城的郊外长道,他不似别的郎君戴着蹼头,连同前襟都是随意开着,高高的马尾随着飞扬的风色肆意。
“郎主再三叮嘱了,不准郎君再出去寻定陵侯打马球,如今您又违了令,咱们可千万不能再被发现了。”
疾驰的风带起的凉意将少年额发的上密汗收了回去,他唇角带着笑意,对着身侧的阿四喊道:“阿耶定是进宫赴宴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呢。”
“今日城中热闹,都说邑京城繁华,我倒是想看个究竟,”少年才说完,又猛地双腿一夹,马匹受了冲击,速度愈快起来。
远处乐游原上残存的夕阳,渡在少年周身,如同疾驰的飞箭,肆意进了城门。
甚至守城的将士来不及拦下,少年从怀中迅速拿出令牌,微微一晃,守将立刻让开道,对着荀安一拱手。
再抬头时,只能看到远处街巷那现实的马尾。
待至众人处,少年人才将马慢了下来,只幽幽牵着缰绳,随着马匹缓缓一晃一晃的。
“天俾万国,光耀繁盛,邑京城果然名不虚传。”少年生得俊秀却不见女气,五官如同秀丽山川宽野生长。
如同河西肆意风流涌入邑京城的街市。
随着街巷间一点一点的灯火燃起,他的眼睛也跟着亮起,明丽澄静。
“今日府中必然无人,圣人一时半会不会放阿耶出宫,你就放心吧。”他对身后跟着的仆从扬了扬头,一个漂亮的翻身,从马上跃了下来。
“都说邑京城的胭脂铺子是最好的,宝石朱钗都很好看,我得带几斛瑟瑟石给姐姐们,”他朝前奔了几步,至一摊头前仰头看,“嫂嫂和柳姐姐的我也得带些,嫂嫂喜缠丝玛瑙,也不知这玛瑙要怎么选。”
荀安在一众铺子前一点一点挑选,逐渐与这邑京城的中秋夜溶于一起。
少年身上的银珠红随着花灯光亮成了水红色,连同五官都温柔清朗,只是却皱着眉,怎么也辨不分明。
从这铺子隔街过去,那处卖瓜果蔬食为多,衣着玉色道袍的女子手里提着一盏兔儿灯,身侧跟着的扎双髻的婢女左右张望,很是好奇。
“这邑京城可比南山可要热闹多了,”茗礼围在钟盈身侧垫脚张望,“也比宫里有趣多了。”
她后一句话说得轻声,便只有钟盈能听到。
钟盈听毕笑着摇了摇头。
四周都是花色的衣衫,紧簇的团纹,笑盈盈的少年儿郎们,皆是喧闹打闹,还带着浓烈蔷薇香。
今日她特意未曾去宫里宴会,这些日子在宫里住的久了,中秋得了闲,便着了茗礼出宫游街。
“殿下,我看那边有朱钗环石卖,咱们过去看看。”茗礼兴奋指着对街。
钟盈顺着茗礼的指向看去,便见前头果然都是一行珠宝首饰的,模糊间,她看到有着银朱红的少年郎一闪而过。
“这少年郎的衣服倒是张扬。”钟盈暗暗道了一句,便被茗礼拉着朝前挤去,“殿下,殿下,这花簪子好看,您看这花簪。”
茗礼拿起一支往自己发髻比了比,兴冲冲冲着钟盈笑道。
石榴花纹,上头还点几颗红宝石,茗礼生的讨喜又生机勃勃,很衬她。
“喜欢就买下。”她点头。
她还没说完,茗礼已然拿起另一支:“这个鎏金葡萄纹金簪配您。”
钟盈就要往她头上比,钟盈拗不过,便低下头,让茗礼比了比。
小贩堆笑道:“贵人好眼光,这葡萄纹自波斯传来,如今是邑京城最流行款式。方才,那河西节度使家的六郎也买了好几支呢,”
“河西节度使家六郎,那是什么人?”茗礼听了倒是把那簪子放了回去,叉腰道,“他喜欢的簪子怎就是最好了。”
“小娘子有所不知,”那小贩看了眼钟盈,急忙挂笑道,“邑京城人人知晓荀家六郎马球打得极好,连和定陵侯也能呈平手,那小郎君虽河西长大,但生的却是俊朗极了,这般好的家世,以后更是前途无量,邑京城不知多少小娘子放心暗许呢。”
钟盈听了皱了皱眉,荀六郎……
她倒是听钟谦提起过几句,只是印象不深,只说是个天纵奇才的少年郎。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茗礼听毕倒是瘪了瘪嘴,“什么乱七八糟男人喜欢的,不过是会打了点马球,难说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狂徒,偏偏我们就不喜欢,这簪子我们不要了。”
茗礼说毕,拉过钟盈,凑近小声道:“奴之前听骆丰说,这邑京城的摊贩最擅此道,什么荀六郎,荀七郎的,都是骗人买东西呢。”
钟盈听毕眨了眨眼,这小婢女心思倒是多。
“咱们去别处看。”
茗礼带着她又往前头钻去,钟盈无奈摇了摇头,也跟着往前行。
阿四怀里抱着许多东西,偏偏前头荀安走得快,便也只能应着头皮被人推搡着往前。
不过他方才听到一堆主仆的对话,心下暗气,努力挤到荀安身侧:“郎君,郎君,方才奴听人说你是乱七八糟的男人呢。”
“乱七八糟的男人?”荀安抬头看着花台上正跳着胡旋舞的乐人们,他倒是不在意这些话。
他在河西时,最擅跳胡旋舞,也不知这邑京城的郎君们如何。
“是啊!她们还说郎君你是欺世盗名的狂徒,”阿四说得来气,见荀安不以为意的模样,便嚷声起来,“郎君,他们怎可这般说你!”
“爱说如何便如何,你作何这般生气。”荀安回头瞥了阿四一眼,指着台上笑道,“我见这邑京城的舞也不过一般,就这水平,都比不上咱们河西街头随意找的老媪。”
花灯摇曳里,少年人扬着眉宇说得轻狂。
“阿四,我上去跳给他们看看咱们河西的模样。”少年人还未说完,阿四甚至来不及拉住自家郎君的衣角。
就见少年轻身一跃至台上,银朱色映衬着满灯的华光,像是流淌的红色,在铺就软茵的波斯地毯旋身。
方围众乐人还有些惊讶,却见那少年倒是与乐声极为合,便索性也跟着少年人一起旋转起来。
“好!”
“好!”
台下欢呼不止。
钟盈随着茗礼被扯至台前,看着花台上那少年轻盈的舞姿,如流速旋风,挥挥扬然。
这少年好像是临时上的台,倒是比方才那些伶人跳得更好。
几个漂亮的旋身,茗礼几声叫好,钟盈也跟着众人鼓掌。
鼓声一落,少年折身一跃,漂亮的落地。
如同仙鹤收起羽翼,扬着头尽性享受世人赞美。
茗礼扯着她道:“殿下,那小郎君跳得好,我的钱刚都买瑟瑟石了,咱们还有什么能扔上去不?”
钟盈张了张嘴,她愣在原地,抬眼见身边的人皆将手里的铜板钱财花朵都朝台上扔去。
随即摸了摸身上,便也没摸到什么。
她思忖了片刻,便抬手将发额上的金簪扯下。
这簪子镶嵌了东珠,应当也值不少钱。
这些出来谋生的乐人不易,左右她府里五郎的送的这类钗环许多,送一支也并不心疼。
她踮脚对了对视线,身体后仰,作了几个投掷的虚势,把簪子另一头朝前,确定不会打到台上的人,用力一掷,才朝台上丢去。
漂亮的弧线后,少年人施施然站起身,弧线瞬间被阻,欢欣的情绪一散,他的额头上正重一个硬物。
他虽生来无痛感,但也着实心头一惊。
扶额低头一看,竟是一支镶东珠金簪,工艺极好。
大抵额上定是起了包。
他心下方恼,顺着方才这簪子来的方向看去,重重人影,也再瞧不见什么人。
只在人群间,看到一个玉色道袍的女子往外头挤了出去,他勾了勾唇,将簪子收入怀中。
方才短暂的不悦很快散去,抬手一撑,便从台上跃了下来,冲阿四咧嘴笑道:“怎么样,我跳得好吧?”
阿四看着少年额发上的红肿,手里又抱着多许东西,也不能上手细看,便只能焦急道:“三清真人,郎君你这伤可不轻,咱们得快寻个阖闾医生给您瞧瞧,可千万莫要留了疤了。“
“留了便留了,”少年人倒是不在意,扬手道,“谁会被这东珠砸了脑袋,人家定是觉得我跳得好呢。”
“郎君哦,人心可深不可测,您可莫要这般天真,可要多注意些身旁小人。”
荀安从阿四怀里拿过一些东西,朝前大踏步走去。
“我是河西节度使家的儿子,上头有父兄护着,外人能把我如何?”
他说得轻快,脚步也迈得轻盈。
“阿四,你快些,咱们转道去曲江池看看。”
……
“殿下,您写的什么呢?”茗礼拿着荷花水灯踮脚朝钟盈处看。
钟盈倒是把那灯直接往水里一推,然后道:“不过是些寻常的祝福。”
“殿下小气。”茗礼嘟囔了嘴,自己也低头将水灯放入曲江池,然后双手合十默默自己在哪喃喃自语一番,才回头道,“这曲江池花灯这般多,咱们的也不知要流到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