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其实不准备让贺淮这么消失的。
也许是因为今晚的月色太明,也许是方才她的那句“上元安康”,他突然发现,自己就在某一瞬间做了决定,彻底甘愿抛弃所有算计,选择了另一种离开的方式。
徐安拼命要拖拽毁灭的,贺淮要将她高高举起供奉。
所以贺淮的消失也应与他的诞生一样,不该存有任何晦暗。
四周有了声响,他站在原地,视野里,远处只有起伏的山势,再看不清有什么具体的痕迹。
少年额前的碎发微起,说着风的姿势旋落而下。
莽荒原野里,看着远处延伸的城墙,少年握紧了刀柄。
就像是很多年前,第一次随父兄出征时一般。
“殿下,”风声呜咽中,他举起刀,用刀柄扣于胸前,低低吟诵,“臣愿以身为祭,祈殿下平安顺遂。”
他说毕,连续吟诵了三遍,从怀里拿出一串念珠套至手腕,缓缓转过身。
“既在周围,何必遮掩。”指节扣住刀鞘,亮了寒光一节,“诸位请现身吧。”
黑暗阴影里,先走出一人。
那人身形魁梧,络腮胡极为显眼。
“六郎辛苦既把我等引至此处,既安排了一往情深的戏码给长公主看,为何不等演完再与她一同回去呢?”来人说话沉声,他身后又跟出几个人。
只是这几人皆有负伤,衣衫带血。
“请阿耶尽管去追长公主,此人交给哥奴。”旁侧人叉手道,“我等既这般辛苦寻到此处,此路上又中这小人奸计折损了诸多部曲,阿耶千万不能再弃了此次机会!”
哥奴说话带有喘气,他身上的血腥味清楚无误传了过来。
贺淮刀鞘微转了转,指节用力,又扣出些许寒光。
“我既等着你们,便是不想你们过去。”他说得很平静,“无论殿下知不知晓,几位所想之事,绝无应验可能。”
“我竟不知道,六郎是这样的深情郎君。”王城豫大笑起来,“听闻长公主曾为了救你,用先帝赐婚圣旨违抗圣令执意要嫁你。”
他语气带笑,但声音诛心:“六郎啊六郎,迟来情深,最为低贱,你又何必为她将自己折磨至此呢。”
“不如学你阿耶,什么爱妻护子,忠君爱国,都不如保命要紧。忘了与你说,你方才安在路上的人,虽也折损了我不少人,但以全被哥奴解决了,“王城豫语带轻蔑,“此刻是不是该称呼六郎一声,牙帮东家?”
荀安笑了笑,他咳嗽了几声,然后抬手:“王大将军客气,若是以后还要与牙帮谈什么生意,便尽管提我名字。”
“果然是你,”哥奴在旁握紧了刀,“阿耶思来想去究竟我们为何会败,方在被你引来的路上看到那些埋伏我们的牙帮人,我们才猜到,既当初所有环节万无一失,唯独造兵器一事,寻的是你们牙帮,定是你们牙帮透露消息,那钟谦小儿如何能这般快注意到我们。”
“我只做合算的生意,既有人出钱比您高,我自把消息透露出去,”他拱手道,“这便一向是我牙帮的规矩。”
贺淮脸上如河谷的清透不见了,隐隐展露出徐安的眉眼。
“钟谦和你买的消息?”王城豫问,“那小儿素来多疑,既从你牙帮得此消息,那之后覆灭的便是你们了。”
“覆灭便覆灭了,”贺淮抚了抚环首,“大将军觉得我会在意这些?”
“我现在,只要您的命。”他说得缱绻,像是在讨要一件最不经意的东西。
“我的命?”王城豫大笑,“荀安,荀朔拿不走我的命,钟谦小儿也拿不走,何况是你?”
“你当初就该死在河西,既如今回了来,就把命留在这里吧。”
“左右我本就是要死的,在此前,陪你们再走一程,无妨。”他抬眼时眼神冷冽。
鸟雀从深山中被惊醒,还停在深处的种子沾染了血腥,将封尘的冰河碾碎,能听到河流一点点渗落的声音。
在疾驰向城池灯火中,钟盈弓低了身,这般受的风力小了许多,她低头看了眼卧在前头的崔知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