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那是阿史那将军,”粟特人听到钟盈的问题,用齐语道,“他以前还是你们大齐的大将军呢!”
“大齐人?”四周烟雾散去,钟盈终于能看清前头的男子一身突厥甲胄,身形魁梧,虽满脸胡须,却分明是个齐人的模样。
“为何姓阿史那?”钟盈扭头问那粟特人。
“听闻他以前是大齐的大将,投降突厥后,便由突厥可汗赐了皇姓,后来便留在突厥了。”粟特人道,“不过他不替突厥大汗打仗,就只留在这商道上,护卫来往的商队,我们今日可是遇到好运气了。”
钟盈有些疑惑。
“荀朔。”身后有人轻轻道了一句。
钟盈闻声回头,见崔知易已然回过神,盯着前头那高马上的男子喃喃出声。
“你说什么?”钟盈问。
“三娘。”崔知易的神情露出从未有过的肃穆,“那是曾经的河西节度使,持两旌双节,威仪盛极的荀大将军。”
钟盈脑中轰然一炸,一瞬与那烟尘一同轰散。
那骑着马直冲而来,手握长刀将匪徒退散的身影,有一度和她记忆里那个焉都山下的少年一同重合。
“荀朔。”钟盈喃喃自语了一遍。
其实他与他的父亲,从眉眼到身形,长得并不相像,可她却还是忍不住将他们联系起来。
骨肉至亲,这便是骨肉至亲。
连她都不可避免将他们联系一起,又何论他。
荒漠上燃起了篝火,空旷的天际只要一轮弯月。
虽是冬日,但此处的温度昼夜温差极大,到了夜里,只觉寒意遍体。
粟特人常年外卖行商,天地为家,因而至任何地方,遇任何艰降,皆能很快恢复常态,而生篝火唱歌欢乐起来。
这是钟盈很向往的状态。
只是今日,那荀朔也带着的几十个突厥士兵一同留在此处过夜。
钟盈的围纱早在躲避时被割裂,现已遮不住脸,她与崔知易坐在最角落里,拿着木枝扒拉着篝火,他们二人出奇的都未多说话。
寒风渗骨,钟盈扯了扯衣衫,倒是崔知易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块波斯薄毯,递给钟盈。
二人便一同放至膝上,看着篝火默不作声。
身后有脚步声,有人顺着二人身侧坐下。
“方才听他们说,你们是大齐人?”说话的人一口标准的齐语,语气很是熟络。
“回,回将军,我们是齐人。”崔知易先反应过来,他回得很平静。
“大齐哪里人?”他问。
“我是蜀中人。”崔知易看了眼钟盈,“她是庐州人。”
荀朔听毕,视线却停留在钟盈脸上,他的眼睛已经不再明亮,里面能见浑浊之色,即使映衬着火光,也只是勉强有些光。
他的脸上有一种与他此刻真实年纪全然不符的苍老,好像被什么东西拖拽着往下,魁梧身形里,渗着某些难以言明的东西。
“我脸上有什么吗?”钟盈并未躲避视线,而是直接迎了上去。
倒是荀朔避开了视线,略有歉疚道:“是我失礼了。”
“只是觉得小娘子有些面熟,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这话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想来我生了一张很是寻常的脸。”钟盈回得有些冷淡。
荀朔的脸露出些许尴尬,他拨弄了一下火,又低了低头。
“大齐如今正是春日吧,不知二位去过邑京没,乐游原上的桃杏想来应该是开了。”荀朔又道,“我有多年不曾回去了,只能在此偶遇来往的大齐商队,听他们说些大齐的事情,好解一些思乡之愁。”
他低着头,草原的风已将他的须发染了半白,身上的甲胄在月色有泠泠冷光,但他佝偻着身子,却显出微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