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说得很认真,连同那桃花眼里都不见往日的风情潋滟,很是清透。
桐花香气萦绕二人,覆于树冠之间层层叠叠的桐花盛景,似要不断垂落而下。
远处柳色澹澹,烟波浩淼。
钟盈意识到自己耳朵发烫,她不敢直视少年的目光,只能不自然地别过头。
“那……那就去看马球……马球吧。”她匆匆落下一句话,转身便逃离。
怎么回事?自己的脸为什么这么烫?
一定是太热了,对,太热了。
钟盈抬手对着脸扇了扇风,自我安慰道。
待绕过几个檐廊,她才勉强定下神。
所以方才荀安是答应去看马秋了?他不怕被人认出来么?
还是说,还有别的隐情在里面?
钟盈抬手拍了一下头。
自己实在太容易被影响情绪了,既然杨继没有认出荀安,想必钟谦也认不出,如今这个局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她还是奇怪,这五六年的时间,一个人面貌变化竟可以如此之大吗?
她低下头,思绪混杂。
……
邑京城郊外,柳枝绵长,清日郎风。
有情人们总喜欢在僻静处诉说情话,因而有许多看不清的角落里,常有风月事暗暗滋生。
菘蓝圆领袍的少年背对着弯弯溪涧,清风而至,勾起他袍子的一角。
身后有背着担子的货郎走向前,待至少年身前,才放下担子,对着少年一揖:“东家。”
“临王那里又有信使传来,说要见一面东家。”
“不见。”荀安没有任何的迟疑,冷声回道。
“是。”货郎有些迟疑,“如今信物丢失,临王的生意,咱们还做吗?”
荀安回过头,扫了眼货郎,“牙帮做生意一向有规矩,双方交易以信物为尊,既然丢了东西,这生意便是做不成了。”
少年的桃花眼没有盛下春色,只见漠漠阴翳。
“东家,属下不明白,所以临王那处,我们是不要了么?”货郎低了低头,出声问道。
“临王。”荀安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如今,有别的好选择。”
少年抬头,看了眼繁茂桐花之间掩映的元盈观,檐廊掩映,树影婆娑,层层屋舍遥遥而建,占了半个山腰。
“长公主?”货郎随着少年的视线扫了一眼,低声问道。
荀安没有答话。
“属下明白了。”货郎叉手一礼,退后几步,渐渐消失在视野处。
荀安视线还望着河岸,这水从邑京城里环绕而出,流经曲江池,又朝着阔野平坦处而去。
朝野宫殿终会成废墟,生长的林木草植也会枯萎消失,万物之后,终究是一片死寂。
钟姓皇族?荀安唇角勾了勾。
这世上哪有永恒的东西,容貌、权势、情义……甚至这整个王朝都是过眼烟云。
这些衣着鲜美的皇亲戚里们,也不过是这汲汲世道里的蝼蚁,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看不透这时间规律罢了,他作壁上观,兴致将至时,便是想怎么利用便怎么利用。
况且这个世人都仰望的长公主,却有那么一点点有趣。
有趣到即使找不到那什么宝相花玉佩,他也难得闲下心,想要看看她究竟知道些什么,又想做些什么?
“徐司丞,徐司丞你在那呢!”元盈观门口,骆丰朝荀安喊了一声。
才言语完,骆丰便小跑着至荀安身边,胳膊一勾,荀安被推搡得踉跄,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
“这有什么好看的?”骆丰顺着荀安的视线张望一眼,只有平薄的水面,唯独对岸绿植盈盈,还算能入目。
“骆将军找我有何事?”荀安问道,意图将他推开些。
骆丰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不好意思,忘了司丞身体不好,殿下再三叮嘱莫要推搡司丞,是某大意了。”
“无事,我这身子并无大碍。”荀安道。
“哦,对了,”骆丰挠了挠头,道,“殿下方才在找您,说是今日的药司丞您还没喝呢。”
“殿下对司丞可是真的好,每日都记挂着问茗礼,司丞今日有没有吃药,比那刻漏还要准时。”
“连这元盈观,都是听说司丞喜欢桐花,才特意搬来的。”骆丰凑近小声道。
“是殿下慈悲,不嫌弃我,”荀安摇了摇头,“殿下还有别的吩咐么?”
“没有了,没有了。”骆丰摇手。
“那徐某先回去了。”荀安一礼,抽身就要走。
骆丰送徐安消失在桐花深处,少年菘蓝色的衣衫渐渐被紫白色掩盖,他才反应过来。
若说这相貌,这徐司丞可真是好皮相,桃花眼微扬的时候,比平康坊的那些小娘子更会勾人,就是身体差了些,听说之前被左相家那纨绔李六折腾过,还被灌了不少的五石散。
骆丰想到这里,不禁寒颤了一下。
这五石散下肚,可是会上瘾的,极难戒掉,可那徐司丞偏不动声色,甚至一点渴求的意图都没有。
他突然又回想起来。
那日在公主府门口,这徐司丞的伤口都不堪入目了,他却和没事人一样,脸上一点痛苦都瞧不见。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忍耐力竟可好到如此地步,骇惧有时甚至越过了敬佩,他觉得徐司丞像是一团看不清的迷雾,怪不得殿下这般上心。
骆丰叹了口气,也抬步朝观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