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之道,世人多以为理应斩断世俗牵绊,跳脱出三界轮回。故而修行门派往往建在名山之巅,或是海上仙岛,为的是清净二字,心无所累,以求最快地提升境界。然反其道行之,入世也是修行的一种。
寒霖十九岁之前,从未离开过家。此番出门,辗转州县,踏过山河,曾风餐露宿,也曾路过繁华。
游历红尘,一双眼睛却也清清冷冷,一人来来往往了无牵挂。
直到那晚,卜算时出现一点异象。
寒霖依卦象所展示的,前往危楼拐走了沐兰泽,然而有一事始终令他耿耿于怀——从见面时起,他的卜算落到沐兰泽身上通通不准。仿佛一叶障目,人站在身前,却如同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世间万物,卜算不出的法则无非两条:
一是来头太大的人,天机不敢作声。
二是与卜算之人命数息息相关之人。
正如医者不能自医,天下鲜有人能推算得出自己的命数,连带父母亲友,亦被天机蒙蔽,如同覆上一层薄纱,朦朦胧胧,近在咫尺也始终窥不得真切。
寒霖十二岁那年,晋升心境初阶,满心喜悦想与兄长分享,却不曾等到那个归来的身影。彼时他已开始修习心眼与卜算之术,却始终无知无觉。
那时年幼,不肯认输,反而愈发沉溺于卜算之道,至于搁浅的修为,时至今日,始终未有进阶。
教习长老了解他的心魔,婉言相劝,道是并非他天分不够、算法不精,而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命理之中紧密相连之人,轻易不能令他窥破天机。
若按此理推算,沐兰泽与他的羁绊必定不浅,这么想着的小寒公子,于他一路未曾撇下这个同伴、且对此人多有关注之种种,以为找到了答案。
寻常道旁卖的凉茶,多是摆开几副桌椅,茶水卖价两文钱一大碗,十文钱一壶附赠一碟瓜子花生。
可这家茶摊却与众不同。
忽然之间宾客满棚,茶摊主人忙里忙外的脚不停歇。
他们三人近前时,摊主忙里偷闲地抬眼一瞥,微怔了一下,随即瞧出三人衣着气度不凡,目光又在戴着幕离的“小娘子”身上打个转,忙笑容可掬地将三人让了进来。
小寒原本觉得有些奇怪。隔了几里地时,明明望见此处簇拥着许多人,到了跟前,看到幕天席地饮茶闲话的道友们,想是小小的凉棚遮庇不了这许多人,怎料得到还会有空位。
直到迈入茶棚,才知别有洞天。
足够摆两副桌椅的地,只摆了一张八仙桌,三张藤椅。
虽说只是粗木家什,倒是洁净得很,丝毫未有道旁风沙侵袭的痕迹。
再往里看,仿若隔着帷帐,里面也坐满了客人。可是路边这遮阳的凉棚,方寸之地,如何容纳得下这许多人。
这是阵法还是仙家法宝?
世间能改变时间与空间的法宝最为难得,修道之人虽不乏炼器名家,却鲜有此等神通。若能得一两件,多半是当年流落凡尘的神界之物。比如寒霖的那个乾坤袋,可容纳世间万物,放眼天下少有可以相比拟的,除非是三千年前老君修炼仙丹的葫芦遗落在了人间。
正在思忖之际,但闻耳畔一声轻嗤:
“有点意思。”
抬眼看去,罗纨早已不耐地取下了幕离,幽深的目光仿佛轻易就看穿了此处的玄虚。
四公子之中,罗纨最善阵法。
眼前的小把戏自然瞒不过他的双眼。只不过,修仙同道中果然能人辈出,路旁卖凉茶的摊主都能随手布下如此精妙的阵法。
颇有几分,将琼浆玉液洒在村边的溪流中的感觉。
不知是看出他们三人身份不凡,还是看在他们携带“女伴”的份上,茶摊主人殷勤周到地引他们走近了布好阵法的茶棚里,拣了清净讲究的席位,又忙不迭地奉茶。
不是豁口的粗制陶碗,不是路旁的涩味极重的凉茶。
端上来的茶具已是不俗,茶摊主人摆好茶具后,一抬头不由怔住了,许是想不明白那位“小娘子”取下了幕离后竟然是个男儿身。忽然眼前一花,一枚灿灿生光的金叶子递到了手边。
小公子神色淡然,手指修长白净,拈着一枚金叶子,轻描淡写得犹如拈花。
小寒不知其他的道友们是否会随身携带金银俗物,取出金叶子时手微微一顿,随即想到临水镇丹药铺的掌柜那见钱眼开的样子,底气又足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