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顾舒窈穿着胡服,束着腰带,身形纤细又有些单薄。
“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
顾舒窈说完,停顿了下,似要选择一个合适的表情来做告别。最后她扬起那一抹笑,宛如第一次在长安城郊掀开马车车帘的那一刻,明媚又娇艳。
沈清宴声音沙哑:“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屋内安静了许久。
沈清宴:“是昨天做的这个决定?”
顾舒窈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握着,直到感受到指甲快要嵌到手心里的疼痛,她笑着说:“本来从幽州出来就是为了散心,洛阳也是计划中的。早一天去晚一天去也没什么分别。”
沈清宴嗯了一声,说道:“我让王府的侍卫护送你过去。”
他没有挽留。
一直用完这顿酒,回到礼部,沈清宴一直很平静。
八戒忍不住道:[王爷,您真厉害。面不改色就把表妹送走了。你知道刚才表妹对你的好感度是多少吗?]
沈清宴没搭理它。
他随手翻开早上没有看完的公文,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他却一个都看不进去。扔到一旁,又拿起笔,想要继续写自己没有写完的章程,可当他落笔写下的一瞬,眼前浮现的却是表妹那一笔与他像极了但又过分缠绵的字……
啪!
笔被用力仍开。
他整个人靠在椅子中,仰头望着屋顶,胸口闷闷的。
不就是去洛阳么,长安到洛阳也就几日的路程。每当洛阳牡丹绽放,许多长安人都喜欢去洛阳赏花,去洛阳又不是不回来了。
这是多正常的事儿啊。
黄胜来时,见到沈清宴拿着公文,半晌都没有翻动一页,脸色阴沉的能结冰,顿时就想掉头回去。谁料沈清宴已经看见他了:“有何事?”
黄胜硬着头皮道:“明日突厥人和高句丽人都要进宫面圣,现在正在演礼,您要是忙的话,我与老侍郎去看看就行。”
沈清宴嗖地站起身:“不忙,本王随你们一道去。”
工作态度之积极,让黄胜都觉得安亲王是不是换了个魂儿。虽觉得奇怪,黄胜还是忙不迭的点头:“好。”
路上沈清宴将两个使团的事问的格外细致,问的黄胜满头汗,好不容易应付完,沈清宴又道:“各书院招募护院之事也有一段时日了,到底成效如何,等两个使团面圣后,召集各书院祭酒在一起议一议,此事既然是我礼部提出,就不能放任不管。”
黄胜一听,头都大了。安亲王居然主动增加工作量!
想要说几句,这护院招募的是日还不长,可以等等再议,正要开口,见到沈清宴的脸色,黄胜果断道:“喏。下官这就去办。”
沈清宴微微点头。
他现在代管礼部尚书,只等使团的差事办的漂亮后,便是真正的礼部尚书。他公务繁忙,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风花雪月。
一切都将变得和表妹来长安前没什么两样。
他依旧是安亲王,沈清宴。
这一天在礼部,沈清宴该做什么做什么,甚至比之前做的还要细致与完美。阿史那嘎朗几次想要冒个刺,都被他一一化解。
老侍郎无比欣慰:“王爷,您的做法越来越成熟,这样很好。”
沈清宴自得无比。
陪着使团同来的姜潮阴阳怪气道:“听说王爷当年在国子监便是年年第一,如今在礼部果然也是什么都力求完美啊。”
沈清宴抬眸扫了他一眼。
这种货色居然还曾与表妹订过亲,幽州是没有优秀的青年才俊了吗?
“完美吗?”沈清宴道,“这些都只是常规事务罢了,莫非这点事在安东都护府就是完美了?”
姜潮被他怼的半晌没说话,冷冷哼了声,走到一旁去。
沈清宴嘴角微翘,幸好表妹与这种人解除了婚事,不然……
那一丝笑又在他的脸上消失不见。
现在是在礼部,在处理正事,总想着表妹做什么!
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沈清宴在心里将自己训了几百句,总算是恢复过来。
回到王府后,沈清宴直接去了书房。直到谷雨来问他在何处用晚膳时,沈清宴正要说话,谷雨赶紧道:“二公子,表公子还有表小姐都在花园那边呢。”
沈清宴拿起一本书:“将晚膳送到书房来,本王今日没功夫过去。”
谷雨有些诧异,但王爷的命令是不能打折扣的,赶紧跑去厨房让他们将菜肴装好。
花园里,沈青云惊讶道:“表姐你要去洛阳?下个月端午你不来看我划龙舟吗?”
顾舒窈道:“端午节那天我肯定会回来的,这样的节日若不回来和姨母一起过,岂不是太失礼了。”
“表姐你是要在去洛阳看牡丹吗?”沈青云也没多想,四月正是牡丹的花期,洛阳那边正热闹,“听说那边正在办花会,你回来时不妨也给我带一朵,我上次去洛阳还是两年前呢。”
顾舒窈点头应下。
顾承安略带深意的看了顾舒窈一眼,若无其事的吃着饭,似随口问道:“我还在千牛卫里暂不能脱身,你要怎么去洛阳?”
顾舒窈道:“表哥说他会派侍卫送我去的。”
沈青云一听,觉得不错:“大哥还是这么周到。”
顾舒窈笑着点头:“是啊。”
顾承安却觉得这个笑格外刺眼。
旁人不知,但他和爹娘二弟都知道小妹从小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她不会控制情绪,只会模范,而那个时候娘让她模仿最多的就是笑,各种笑。
开心的时候笑,伤心的时候也是笑;生气的时笑,悲伤时还是笑。
等到大家发现小妹变成那样时,小妹已经改不过来了。
她只会笑。
这一晚,顾承安难得没有先走,而是去到顾舒窈那里,屏退左右后,顾承安单刀直入:“你和沈清宴到底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啊。”顾舒窈端起一盏茶,轻轻吹拂着上面的茶叶,轻松道,“我和表哥挺好呀。”
顾承安在她对面坐下,并不着急,他极有耐心问道:“那为什么突然想要去洛阳?”
顾舒窈道:“二哥说他不日会到洛阳,我想他了,所以便去咯。”
顾承安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二弟什么时候来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驿站来的信,大哥你在千牛卫里当然没有收到,我命人去取得。”顾舒窈捧着手中茶盏,一边数着茶盏中的茶叶,一边道,“你们都这么忙,也没人陪我玩,既然二哥来了,我找二哥去,不行吗?”
“我们都这么忙?”顾承安挑眉,“这个‘们’指的是谁?”
顾舒窈哼了声,无比淡定:“除我外,大家都忙。”
这一瞬间,顾承安什么话都不想说。过了好半晌,他站起身走到顾舒窈面前:“你就死鸭子嘴硬吧!”
顾舒窈瞪了他一眼:“我这个闲人待在长安久了,也是惹人厌烦,还不如自己滚蛋。”
“你一向是有主意的。既然决定去洛阳,二弟也在那边,我自然不会拦你。”饶是他一向沉稳,也被顾舒窈起气的在屋里转圈,也不知是安慰顾舒窈还是说给他自己听,“或许去一个稍远的地方,你会想的更清楚。”
顾舒窈偏过头,双手交叠在膝上,背脊挺直,哪怕是最严苛的礼仪姑姑来也对她的坐姿无可挑剔。烛光照在她的侧颜上,宛若骄阳般明艳的模样也显得柔和起来。
顾承安叹了口气。
小妹在仪态上一举一动都在模仿娘亲,在外面她是无可挑剔的贵女。在幽州时,除了跟二弟一起拌个嘴,几乎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此番来长安,见到小妹在沈清宴面前露出调皮的一面,甚至还会撒娇,没有人要求她这样做,是她自己做出来的这些举动,顾承安为此感到一阵惊喜,或许沈清宴能治好小妹。遂默认了小妹与沈清宴一些过分的亲密。
“若是沈清宴惹你不快,你就与大哥直说。”顾承安道,“我们顾家的女孩儿,不必活的忍气吞声。”
“他对我一直很好。”顾舒窈抬眸,似在安慰顾承安,“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只有我欺负别人的,我哪里会受什么气。大哥你别多心。你还不如现在开始担心我去洛阳,二哥可是在那儿呢,你也不怕我跟他两个把天给捅破了,就没什么话要我带给二哥吗?”
顾承安哭笑不得:“你二哥虽然皮,但他心里有数,比起你,他可让我放心多了。”
顾舒窈不服气:“呵,你跟娘说这话,你看娘信二哥还是信我。”
顾承安顿了顿,难得认真道:“去洛阳好好玩,让二弟带你多散散心,遇到好看的喜欢的买下来便是。”
顾舒窈:“好。”
“不开心就跟二弟吵架去,别闷在心里。你打他都行,反正他皮实,被你揍几拳也没事。”
顾舒窈还算有点良心:“二哥听到你这话肯定会闹得。”
“谁管他!”顾承安明摆着双标,“我们家唯一的小姑娘就该每天高高兴兴的。不开心的事,睡一觉就过去了,知道了吗?”
顾舒窈重重点头:“好。”
顾承安又道:“明日我送你去洛阳,等见到二弟我再回来。”
顾舒窈知道她大哥的性子,虽然对她一向宽和包容,但一旦做出决定便不会更改,便也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