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殿所有宫人都有赏!”封朔撂下这句,快步走向姜言意。
殿内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纷纷谢恩。
封朔坐到龙榻上,一挥广袖,沉鱼和太医以及殿内其他宫人都躬身退了下去。
他抬手似乎想抚摸姜言意腹部,却又没敢。
姜言意拉着他的大手按了上去,嘴角扬起,眼底笑意温柔:“封朔,我们有孩子了。”
封朔大掌轻轻贴着她尚还平摊的腹部,似想感受那个拥有他和姜言意骨血的生命是否存在。
姜言意笑他:“才一月多点,不会有动静的。”
封朔轻抚着她的小腹道:“别折腾你娘,等你出生,父皇给你世上第二好的一切。”
姜言意笑问:“那最好的呢?”
封朔抬眸看她,眼神柔和:“最好的都留给你。”
姜言意觉着这厮说情话的本事见长,她不知道的是,他说的是真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有孕的缘故,朝堂上那些嚷着让封朔选秀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
一天封朔在承德殿处理奏章陪她,两人耳鬓厮磨险些擦枪走火,最后封朔不得不去净房自行解决。姜言意帮忙收拾乱成一团的案,无意间看到之前弹劾她的大臣被贬,等封朔回来后说起此事。
封朔捏了捏她白里透粉的双颊:“怎么,怕朕成为一个公报私仇的昏君?”
姜言意没好意思说她还真有点担心,她不愿意看到封朔因为她,在大事上有失公允。
封朔知道她在想什么,把另一份奏疏拿给姜言意看:“朕便是要对付他们,那也是大大方方地从政事上去抓错处。”
先前修葺水库被贪的那笔官银被查了出来,那位大臣是受贿者之一,这是铁板上钉钉的罪证。
姜言意不会知道,这些罪证之所以能拿到,是封朔给楚言归放了风声,楚言归借着那晚翰林院的饭局,寻机绑了那位大臣的儿子,用酷刑撬开了对方的嘴,找到了当年的账目这才成功定罪。
得知是自己误会了,姜言意吐了吐舌头,恭维道:“陛下英明神武。”
封朔挽起嘴角,揉揉她发顶道,“马屁精。”
他看着手中正批阅着的奏折,叹了声:“池青那小子,自请去西州任都尉一职。也罢,西州有他守着,朕总归是放心些。”
池青跟着他那会儿,多以谋士的身份展露在世人跟前,鲜有人知,他一身武艺不逊当年名满京城的武侯世子慕玄青。
池青要去西州,姜言意不免又想起谢初霁,据闻突厥攻打西州时,她为了让大月国出兵援助,答应大月公主留在大月一年教授中土文化。
封朔登基后感其大义,封了谢初霁为文昌郡主。
谢初霁在大月国开办学堂,教习大月子民读习字,得益于两国文化交融,如今大月同大宣联系日益密切,两族通婚的也不在少数。
姜言意感慨道:“香世家教化出的后人就是不一样,谢姑娘虽为女流,却不逊男儿,当初西州能保住,多亏了她的大义。只盼上苍垂怜,莫再让她情路坎坷了。”
姜言意不觉自己这话哪里有问题,就算谢初霁放下了曾经,她也希望谢初霁能遇上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但封朔意味不明盯了她半天,突然说了句:“朕学识也不差。”
姜言意看着封朔,眼神很是迷茫。
他是怎么突然扯到他自个儿的学识上去的?
封朔被她茫然又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一言不发收回目光,闷头继续处理起奏章。
就在姜言意以为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要被揭过了时,他又道:“西州之困,朕也去了。”
姜言意还是没懂他说这话的目的,只能顺着他的话茫然点头:“我知道啊。”
封朔:“香世家没什么特别之处。”
姜言意愣了一会儿,一脸难以置信道:“封朔,你不会是在吃谢姑娘的醋吧?”
封朔黑了脸:“我吃她什么醋?”
姜言意道:“我刚刚不就夸了谢姑娘几句吗?”
封朔又闷声不说话了。
姜言意抱住他胳膊轻轻晃了晃,“你怎么了?”
封朔揉了揉眉心,再看向姜言意时,眼神柔和了下来:“无事。”
他终究是无法对她启齿,听见她夸谢初霁的那些话,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陆临远。
陆临远也是香世家出身,满腹经纶,胸怀大义,同样在西州之难立了大功。
心底突然翻涌起的醋意,叫他自己都觉着荒唐。
西州平定后,陆临远居功甚伟,但他推拒了朝廷的封赏,继续在学堂里当一个教先生,是无心官场、还是不愿再回京城这物是人非的伤心地,封朔不得而知,可凭着男人的直觉,他知道有姜言意的缘由在里面。
他这一生,对什么都坦荡从容,唯独对她,因为珍爱到了极致,才总是担惊受怕失去。
但垂眸时,瞧见她眉眼里那一抹温柔,他心上所有的躁动不安都被抚慰了下去。
他是游弋于这世间的恶鬼,幸得遇见了她,才终于活出个人样。
“姜言意。”他轻声唤她。
“嗯?”姜言意倚在他臂弯里,明眸半抬,槛窗外繁茂的绿树红花,都不及她半分姝色。
封朔俯首在她唇边偷了个香,把初搬入皇宫那晚在她入睡后说的话又一次说给她听:“遇你,是我三生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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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载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
承德殿还是当年的模样,只不过姜言意和封朔都已斑白了双鬓。
封朔是个好皇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他用一辈子挑起了大宣朝,开创了盛世,却也生生把自己的身体熬垮了。
来承德殿的太医一批批进来,又一批批离去,姜言意至始至终都坐在床榻边上,握着他苍老干瘦的手不曾松开。
从他登基为皇,她们就一天也没分开过,但现在姜言意知道,他要走了。
封朔年老呈暗灰色的眸子里只剩一点亮光,他视线紧拽着龙榻边上的人影,他其实已经看不清了,却还是固执不肯挪开目光:“皇后,我要去了……”
姜言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俯身躺下去,蜷缩进他怀里,还像从前一样,头挨着他的肩膀,五指死死与他相扣,眼泪很快就浸透了他衣裳。
“别哭……你再替我多看这人世几年,我……先去那边,打点好一切……”他断断续续,说得很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