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儿掀了掀眼皮,露出一双醉意朦胧的三角眼,打了个酒嗝。
“嗝,你是……是何人,竟敢,嗝,竟敢对我家少爷直呼其名?!”
他说着声音高起来,手一松,背后的盛尸袋就顺着后背滑下去,沉重地砸到地上。他脚步乱颠,朝前走了两步,一指头怼到少年脸上,尖着嗓子叫嚷道:“竖子无礼!你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吗?”
江玄微微侧身,避开耿老儿的手指头,冷哂道:“哦?老丈倒是说说,你家少爷是什么身份?”
耿老儿竖起一根大拇指朝胸口比划道:“嗬,说出来吓不死你。我家少爷是淮阴西门氏数百年中难得一见的天才,天生一副上品剑骨,别人学上三个月都学不会的招式,他只要看一眼就能马上使出来。”
耿老儿仰头灌了一口酒,不无自豪地说道:“我家少爷是西门家三大剑客之一,论修为,论地位,在西门家中仅次于家主。”
他说完,用那双小小的三角眼觑着江玄打量了一阵,发现他没有佩戴嫡氏弟子专有的泣血红梅,遂面露鄙夷之色,嗤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见到我家少爷只有三叩九拜的份儿,也敢跑到我耿老儿面前嚣张。”
姜虞侧首看了江玄一看,发现他脸色愈来愈沉,双眸微眯,眸光中显露出浓浓的杀意。
她看得心惊肉跳,简直在心里为这老仆人大大地捏了一把汗。
这老头真是作死啊,还说个不停,再说下去,江玄只怕连话都不用问,就要直接shā • rén了。
偏偏这耿老儿还毫无所觉,借着八分醉意,絮絮叨叨地说道:“我,耿老儿,跟了我们家少爷四十多年,我们家少爷就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他能成为西门家三大剑客,绝对离不开我一份功劳。”
江玄冷笑道:“哦,那想必西门闻雁必定很是尊敬老丈您了。”
耿老儿酒劲上来,没站稳,倒退了两步,一脚绊在身后的尸体上,摔了个四仰八叉,手里的酒壶跌到一旁,烧酒汩汩地流出来。
他也不去捡,干脆坐在地上嚣张得意地傻笑起来。
“哈哈,没错,我们家少爷待我如侍奉长辈一般。我耿老儿这辈子没做过多少值得夸口的事情,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当年偷偷背着少爷从淮阴跑去了淮阳。”
“如果我当年没背他去淮阳,送他去投靠淮阳嫡脉的福安堂,他哪里有机会得到名师赏识,又怎么可能成为绝世剑客呢?”
江玄眸光极冷,微微笑着应和道:“那老丈还真是功不可没。”
耿老儿坐在地上,嘿嘿直笑,作势要喝酒,结果手举到嘴边,才发现酒葫芦不见了。
他趴在地上团团转,四处摸索。
“咦,奇怪啊,我的酒呢?”
江玄走到他身边,从地上捡起酒葫芦,摇了摇,里头发出“嘭嘭”的水流撞击声,方才酒葫芦掉到地上,里头的酒没有流光,竟然还剩下大半壶。
耿老儿抬起双手抓住江玄的衣摆,道:“快把酒还给我。”
江玄笑道:“好啊。”
高高举起右手,将酒葫芦倾倒过来。
剩下的酒夜从壶口喷涌而出,一股脑地浇在耿老儿脸上。
耿老儿猝不及防,顿时被浇了一个激灵,烧酒渗入他的鼻孔和眼角,火辣辣地疼起来。
他手捂双眼弯下腰去,发出“哎呦哎呦”的呼号。
江玄将空的酒葫芦丢到一边,负手在在耿老儿面前,看他疼得满地打滚,等他滚不动了,才召出绿毛龟来。
绿毛龟从口中吐出一颗透明的水泡,那水泡越涨越大,落到耿老儿脸上,将他整个脑袋包了起来。
耿老儿只觉好似有一泼清凉的甘霖洒在脸上,眼睛和鼻腔里火辣辣的疼痛逐渐退去。
江玄听他哀吟渐消,这才收回绿毛龟,轻轻踢了耿老儿一脚,冷声问道:“耿老儿,酒醒了没?”
耿老儿爬起来跪坐在地上,望向江玄,面露恐惧之色,一双三角眼中终于恢复清明。
他战战兢兢地问道:“公子……公子饶命,我耿老儿多喝了两口黄尿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刚刚全是胡说八道,求公子饶命啊,公子饶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磕头,额头磕在泥土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姜虞看他年纪这么大了,终究有些于心不忍,开口道:“别磕了,我们没想杀你。”
耿老头抬头看见一个年轻貌美,仙女似的小姑娘站在胡杨树后。
他见识浅薄,没认出冬藏仙府女弟子的鱼鳞银甲,只当姜虞也是西门家的弟子,便朝姜虞拜了几拜:“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姜虞侧身避开他的叩拜。
江玄蹲下身,扯过耿老头的衣襟,冷冷道:“西门闻雁既是你拉扯大的,你对他的事情一定事无巨细,非常清楚了?”
耿老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三角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迟疑道:“小老儿还不知公子是何方神圣,为何询问我家少爷的事情?”
自游仙村惨案曝光于世,西门闻雁被斩首谢罪后,“西门闻雁”这个名字在西门家中就成了一个禁忌,家主下令,严禁弟子再提起这个抹黑了西门家门楣的罪人。
可这少年郎明明穿着西门家弟子的服饰,却一口一个“西门闻雁”,如此明目张胆地违背西门闻弦的命令,他到底是谁?
江玄道:“你家少爷是上一代的天纵奇才,我就是这一代的天纵奇才。淮阴西门氏,西门风雅,想必这个名字你一定不陌生。”
耿老儿狐疑地打量着少年的面庞,没有作声。
他回到淮阴老家许多年了,年复一年,风雨无阻地干着抛尸的活儿,就是希望能攒够钱买一口金丝楠木棺材,棺材上要刻上西门家的家徽——祥瑞麒麟,刷上金液。只有这样好的棺材,才配收敛他家少爷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