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嗓音软软的,她平日里乖巧懂事,但这个时候瞧见自家爹爹,语气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摇着爹爹的指尖,“我睡不着,我想听爹爹讲些故事。”
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当初的俊秀的少年僧人,如今已经长成为温厚的父亲。
卫檀生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指,在袖间轻轻拭了拭这并不存在的血气,这才微微一笑,伸手捋了捋女儿的额发,压低了嗓音,耐心而轻柔地说,“妙有想听什么?”
他当年还在空山寺的时候,俗讲说得极好,嗓音如漱玉般清越动人。
小姑娘想了想,“我想听爹爹说上次没说完的魔王波旬的故事。”
“好,”那半面修罗之貌被青年好好地藏匿起来,又露出慈悲和蔼的半面菩萨之相来,“那你闭上眼,爹爹慢慢讲给你听。”
别人看见了,谁会想到,眼前这个坐在床前,柔声哄着女儿入睡的青年,会是个指尖尚存血腥,将人肉身与佛像塑在一起不久的恶魔。
眼见女儿闭上眼,呼吸浅浅地睡着了,卫檀生这才从床上坐起,放轻了脚步,走出了内室。
出了内室,又快步走到了院门前,驱车再往客栈赶。
“孔娘子还没醒。”林巧儿见他回来,站起身回答道。
“麻烦林娘子照看。”卫檀生轻轻颌首,复又在她床前坐下。
林巧儿见青年低眸凝望着女人,叹了口气,也知趣地退了出去。
他本该是恨她的。
卫檀生摩挲着她脸颊上的软肉,指尖自眉骨一路往下,落在女人干裂的唇瓣上。
那日,从客栈离开后,他恨极了她,恨她从始至终都在骗他,像有人重重地抡了一掌打在脸上,提醒着他有多可笑有多可悲。
他曾经看着那些来空山寺上香的香客,看着他们苦苦挣扎。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实际上他也只是别人眼中的笑料,在苦海翻波中的芸芸众生。
他又从何而来的傲慢,去轻视他人?
但就算如此,就算恨极了惜翠的欺骗,他还是喜欢她。
青年面色苍白,唇角再度溢出了点儿血色,俯下身,闭上眼,像个孩子一样贴紧了她的面颊蹭了蹭。
喜欢到无法自拔。
他轻颤。
喜欢到已经失去了自我,再也看不破这一个“我执”。
得到她病重的消息,他还是没有压抑住内心的真实意愿,来到了客栈去看她。
他想要问个清楚。
“翠翠,”他描摹着她的眉眼,自言自语般地问,“你喜欢我吗?”
……
梦中的景象,好像更清晰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