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就好似当日虞岫云同她所说的那样,太玄宗很有可能是道缘宗的附属衍生传承,说不得这沧流界的原生传承,也是天外哪一位大能道统的分支子脉呢。
真正的原生传承比起天外无数年、无数寿元的大能的传承来说,当真是一点优越性都没有,一旦被外来传承入侵,便只会像是被工业文明碾压的原始文明一样,脆弱到转瞬便会消散。
沧流界真正的原生传承,谁知道在哪。
“说来,弟子还不知道钱祖师究竟是什么来历?”虞黛楚想到此处,朝萧沉鱼笑道,“祖师来自天外,想必也有一番来历?”
她把话题这么一转,萧沉鱼也不在意,干脆顺着她说下去,“钱祖师当年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天外道统传承的东西,不过,却也有当年的弟子记录了一部分祖师的起居,其中提到,祖师的来历,大有渊源,可以追溯到天外大乘道君的道统。”
她没头没尾的,倘若虞黛楚没有遇到虞岫云,也许对这话一点概念也没有,只能不明觉厉地点点头。
然而虞岫云偏偏也来自大乘道君道统门下。
“我们这一脉,主修七情六欲,倘若走到极致,即使是无情之人,无情之物,也能凭空生出所谓七情六欲来。”萧沉鱼说到此处,却微微蹙眉,好似对于自己说的话,也开始了几分思索一般,“总而言之,虽然钱祖师没有明说,也没有给天宫所有弟子,又或者是沧流界其他修士什么公开的承诺,但言谈之间,却总能透露出几分正统的意味。”
正统的意味,自然也就意味着,这位钱祖师即使在天外的那大乘道君的道统之中,也算得上是排得上号的弟子了。
虞黛楚将这些都记下,却又忍不住朝萧沉鱼望了一眼。
虽说每个修士都有一个飞升梦,然而对于萧沉鱼这样的飞升预备役来说,天外的世界虽然诱人,大约也只是一步之遥的事情,期待是自然的,但似乎也没有必要爱屋及乌……对于天外的那个大乘道君的道统,有着这么深、这么强烈的期盼和倾慕吧?
——对于普通修士来说,萧沉鱼的向往完全算不上强烈或是深厚,然而,萧沉鱼不是个普通修士,而是即将飞升、手段通天、站在沧流界顶端的元婴真君。
萧沉鱼理应明白,按照魔门这样的环境和风气,即使是飞升天外,也不过是从一个小熔炉,飞到了一个大熔炉之中,甚至于,会从一个剥削的薅羊毛人,重新变为被薅羊毛的社会底层。
——虽然飞升是件值得的事情,但飞去被薅羊毛,也大可不必这么激动吧?
“其实魔门,并不都像是你所看到的样子。”萧沉鱼沉默了片刻,悠悠道,“也是,你只见过这沧流界的样子,便以为这诸天万界的魔门,都该是我们这世界的样子。”
虞黛楚……还真是这么认为的。
她当然不至于像是擎崖界的土著一样,从小受到“魔修都是妖魔鬼怪,丧尽天良”的教育,被洗脑成永远的魔修黑。现代穿越者什么样的新奇设定和剧情没有见过?
然而,真正来到了沧流界,见证了沧流界的风气,她反倒觉得擎崖界的修士们说得很有一些道理,这个世界的魔修……还当真就是一群妖魔鬼怪。
甚至于,不去提沧流界的风气,不去提沧流界的残酷之处,只看这些魔修所用的各种法术:
血海:血浪滔天,以血气为根本力量,以虐欲为力量来源,时不时给人放个血,杀个把人炼就自己的道法。
蛊神宗:以诡欲为力量来源,一天到晚玩蛊虫,把人啃成骷髅架子都算是慈悲为怀。
大荒神殿:以恶欲为力量来源,专业作恶几万年,连魔修见了都怕。
极意阁:以杀欲为力量来源,每天啥事不干先杀几个人试试手。
也就只有极乐天宫看起来和谐一点——虽然只是看起来很和谐,实际上,以乐欲为力量来源,让人沉浸在无边虚妄的快乐之中,忘却真正的现实,剥夺对方真实的一切,未必就比其他四大宗门好到哪里去。
——大概,好歹还能算是个安乐死吧。
再看沧流界修士的法术。
权舟:到处散布自家的功法给普通修士,让普通修士修练各种会害人的邪术,最终把邪修的羊毛也一并薅走,人家辛辛苦苦作恶,他一口气就收走成果和性命,自己甚至都不需要动一下。
燕蛮真:晋升一个元婴,衍化天地铜炉,让方圆数千里的所有生灵给他献祭。
蛊神宗的元婴真君:衍化无边清梦,迷惑人心智,转眼把人啃成一个骷髅架子。
人化为羊,化为鬼,化为生机灵气,化作养分,却再也不是人。
——这道统和法术,从根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样子吧??
“宫主这么说……”虞黛楚微微蹙眉,“难道在天外世界,魔门并不是沧流界这个样子的?”
萧沉鱼轻叹了一声,“不错,在天外,魔道绝非是我们沧流界的样子。”
她朝虞黛楚笑道,“你道这沧流界尔虞我诈,修士之间,反反复复,毫无半点信任,难道真的就是所有魔道修士之间注定的命运吗?”
其实不是。
“沧流界这个样子,只不过是因为,这一片天地,实在是太小了。”萧沉鱼半叹半笑,“沧流界不过是个小世界,甚至于,还要莫名其妙地崩塌,资源太少,修士却太多,一个个都想着要飞升,要走这通天道途,又怎么能不内斗?”
“在天外,大能的修为提升上去,这诸天万界,便大可以取用,供魔道大能修练,自然也就没有这么多的问题了。”萧沉鱼笑意浅浅,“不需要争夺资源,自然也就无需尔虞我诈,即使是魔道修士之间,也是有真情的。”
她说得很是起劲,虞黛楚却有点无言以对。
对于萧沉鱼对天外魔道的描述,她并不觉得比沧流界好到哪里去——只不过是将斗争压力完全转嫁到弱者的身上,和强者和平共处了而已,比起沧流界强者弱者一起压榨一起斗来说,根本没有强到哪里去。
她当然不至于傻到直接拂萧沉鱼的面子,更何况,她非常怀疑萧沉鱼所说的,究竟有几分可信度——毕竟,萧沉鱼虽然实力无限接近于飞升,却终究还是受困于这沧流界,没有见过天外的世界,究竟是从哪得来这么清晰的描述?
更何况,如果仅仅是按照情理来说,其实并非所有魔道修士的修行,都一定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就好比极乐天宫这样主乐欲的道统,完全就没有必要作恶,大家你情我愿快快乐乐,即使不剥夺别人的生命或是修行,也一样能在此道上不断攀升。
而像是血海,又或是极意阁,一个主虐欲,一个主杀欲,完全可以剑指那些作恶的修士,从而来达到修行的目的——对象虞黛楚都能帮他们想好,就专门针对那些专修恶欲、专做恶事的修士。
大约只有转修恶欲的修士,是当真不得不作恶的,但这都是个人选择,不也正好给主杀欲或是虐欲的修士提供了修行机会吗?
——没有坏人,还要警察干嘛?这些恶欲修士的存在,不也为其他修士提供了就业机会(x)吗?
虞黛楚这一番畅想,自然是毫无根据、毫无来由的,倘若被沧流界的正常魔修听见了,多半都会对她嗤之以鼻——能直接作恶解决的事,究竟为什么要给自己加那么多条条框框?
然而她始终相信,能决定一个人行为,不是道统,而是人内心中的道德准则。倘若真的是有底线的人,即使修魔,也不会放纵自己作恶,只有本身就毫无底线的人,才会说出“人之初性本恶”,企图来个万界修士共沉沦。
——况且,倘若放纵自己到处作恶,涉及到无数人的生死,总归会沾染上因果,而一个化神,乃至于是炼虚魔修,想要靠纯粹的作恶来达成修行目的,又将做下多少恶事,沾染多少因果?
虽然厄朱同虞黛楚说过,一个人沾染上的因果越多,一个人的气运就越强,不计这因果究竟是作恶得来的,还是为善得来的,结果都一样。然而,虞黛楚总觉得,还是有不同的。
毫无根据,毫无理由,她冥冥之中总有种预感,既然气运是无数因果的集合产物,那么,它早晚都是要还的。
她的气运,来得她自己都莫名其妙,早在她察觉之前便已默默相随,助她一路登仙。
虞黛楚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好的事。
要还的。
而她这一切猜测,倘若当真要说有什么根据,其实还得追溯到当初虞岫云提起魔道的态度。
虞岫云说,这诸天万界大道三千,唯有魔门与道门能算得上是独大,也唯有这两门会被人称作是正统,其他的道统,便难免可能被人看作是旁门。
说起这话的时候,虞岫云很平和,甚至于是很轻松,没有一点排斥。
在道统立场上,虞岫云没理由对亲生女儿隐瞒或是遮掩,也绝不可能因为虞黛楚的生父是魔门修士,就在女儿面前装出一副能和魔道和平共处的样子。
倘若当真厌恶魔道,虞岫云甚至都不可能和魔门修士共同解开桃花煞,生下虞黛楚。
而虞黛楚对虞岫云的道德底线,还是比较信任的。虞岫云算不上是好人,但绝对还是有底线、有傲骨的人。
倘若天外魔道真的像是沧流界这样,虞岫云不会如此平和。
“这些虚头八脑的,实在是离我们太过遥远了。”萧沉鱼忽地微微一笑,将这话题一笔带过,好似当真是被虞黛楚带跑偏了,有感而发一样。
然而她此刻提起天外的世界,恐怕却当真不是兴致所至。
虞黛楚小人之心,度的大概也不是君子之腹——萧沉鱼是想拿天外世界的魔道,给她一点归属感和认同感,让虞黛楚知道魔道其实是一片光明坦途,并不完全是尔虞我诈,谁都不能信任的。
这就好像996的小破企业要宣传狼性文化,天天给你福报的资本家要和你提企业文化、描绘美好未来一样。
不把羊洗好脑,又怎么好薅羊毛呢?
“之所以和你定下这么个十年之约,其实是想有件大事要托付给你。”萧沉鱼将笑容缓缓收去,淡淡道,“你现在是本宗的神女,虽然我从未当众宣布,但四位分殿主、下属所有元婴真君都已经知道你、承认你的身份。”
萧沉鱼发话,谁敢不承认啊?
“至于本宗的那些小弟子,等你哪天有空,随便露上几面也就是了。周芳瑜那个丫头对你倒是有几分服气,你们正好也熟悉,便让她改日引着你多认识几个人也就是了。”萧沉鱼缓缓偏过头,望向虞黛楚,“本宗弟子,你日后再熟悉也不妨,重要的是,魔道圣地迎来了一位正统神女,这沧流界的所有人,都应该知道。”
果然是虞黛楚闭关前就有的那个猜想——萧沉鱼这是要她出去兜一圈,让所有人都认识她还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
真正的说法应该是:
将所有敢于质疑她的人,打趴下。
虞黛楚第一时间想起沟通护道金龙时所获得的,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自己的记忆,也就是让她得到系统的那个片段。
那时“虞黛楚”发布给厄朱的任务,正是让所有人都认同虞黛楚的神女身份!
她缓缓挑眉,朝萧沉鱼笑了笑,“这是自然的,我身为天宫神女,也不能一直遮遮掩掩的,倒好似见不得人一样。”
倘若代表着“极乐天宫神女”的身份在所有沧流界修士面前现身,便是虞黛楚这个道门修士,真正在极乐天宫站稳脚跟了——至少明面上是的。
然而,这和她得到的片段,好似有点出入?记忆片段里,厄朱带着“虞黛楚”参加了一个类似论道会的场合,还得“虞黛楚”发布任务才能使唤得动他。然而眼前却是萧沉鱼安排她露面——萧沉鱼发话了,显然不可能只让虞黛楚一个人去独斗无数元婴吧?
按理说,倘若那条时间线上,萧沉鱼有过发话的话,是不需要虞黛楚发布任务的啊?萧沉鱼安排下的任务,厄朱自然要去做到。
那么,在这个细节上,两条时间上,便又有了差别?
而那条时间线上,萧沉鱼又究竟是为什么没有为“虞黛楚”发话呢?难道萧沉鱼并不承认“虞黛楚”的神女身份吗?
但——倘若是萧沉鱼不同意,“虞黛楚”根本就没有可能做神女逍遥自在!
一瞬间,虞黛楚感受到深深的迷惑,然而这疑惑,却没有任何人能给予她解答。
“在沧流界,有一个顶级拍卖会。”萧沉鱼完全不知道她的迷惑,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每六十年,才会开启一次,是由五大宗门共同举办的,其中会有很多的珍奇异宝,甚至是顶级传承。而各路散修,或是其他宗门的修士,倘若有好东西,也会在此寄卖,可以说,这是一场整个沧流界的顶级盛会。”
虞黛楚内心阴暗地猜测,倘若有真正无比珍贵的东西,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被五大宗门黑幕。
“一般来说,五大宗门的掌教都要出席这拍卖会。”萧沉鱼缓缓说着,偏过头来,朝虞黛楚微微一笑。
“不过,这次我不想去——就让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