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说杀了林漱怀就只需要吊打一顿,主要是,单琅川这不是还没机会做这件事吗?
因为没有做过的事情而向人泄愤,虞黛楚还是有点做不到,故而她微微敛眸,再抬眼便从容地收起了一切情绪,言笑晏晏,“我说锦红道友神神秘秘的,究竟是哪个故人在潼海君府呢,原来是单道友,好久不见,道友也晋升元婴了,恭喜。”
不错,单琅川的气势混凝,并不下于虞黛楚,可见是晋升元婴了——当然,看了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梦境,虞黛楚一直有点怀疑,当初在潼海与单琅川初遇的时候,这人究竟是个什么修为?
那时候她以为这人是金丹修士,但仔细想来……金龙的出现和消失都有些突兀,绝对不是白麟能够做到的,想要成功,至少也得有元婴的修为。
是否,在那个时候,单琅川就已经元婴了,只不过是为了掩盖气息,这才伪装成金丹?
她满心深究,脸上却是笑盈盈的——这当然不是她准备捐弃前嫌,与单琅川做好朋友了,而是因为,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有用。
单琅川是魔修这件事,虞黛楚已经完全可以肯定了,但作为一个对宗门坦白了八成以上的好弟子,她却完全没有把这件事告知太玄宗,甚至于都没有告诉严列。
因为有用。
她曾经想过,究竟该怎么处理单琅川这个人,究竟是直接揭发他,还是再等等。
直接揭发固然是直截了当,痛痛快快地把单琅川的马甲当场一撕,其他人信不信随便,反正虞黛楚不信单琅川真的完全经得起查。
拔去无垠血海的这个卧底,无论是对于太玄宗还是擎崖界,甚至于对于极乐天宫来说,都是有不小的好处的。太玄宗和擎崖界可以维护很多秘密,而极乐天宫也能因为对手被打击而间接得利。
然而,虞黛楚在沧流界声名日渐显隆之后,难免会对她在擎崖界的道门修士身份产生影响,只看她回到宗门的大型三堂会审就知道了,连从小看她长大的元婴真君们也会对她十分怀疑。
这个情况下,她就算是说出来单琅川的名字,还真的有意义吗?太玄宗就算秉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心态去对付单琅川,难道还能捏造出一个毫无根据的理由?
——没有合理的理由,单家可不会接受调查。
故而,她现在最应该做的,倒不是揭发单琅川,给他制造一点麻烦——那只会让魔门那边怀疑她的立场,而是利益最大化。
“自从当年白麟伏诛后,这潼海就乱了不少。”锦红一点也不知道这两人的暗流涌动,自顾自笑道,“说来惭愧,我当时也不过是个金丹后期的修士,完全没有做妖君的实力,要不是上宗看得起,我现在多半还是在某位妖君手底下做将军。”
想要做妖君的人向来不少——即使以妖族的地位来看,所谓的妖君也不过就算三大宗门用来约束妖修的傀儡罢了,但至少在妖族内部,那是极高的地位。
锦红当年代理妖君,着实是挡住了很多人的路,也有很多妖修不怀好意,来潼海找茬,试图让她下台,换成自己上位。
“惭愧,我当时实力当真没有多少,左支右绌的,很是艰难,幸亏有单道友愿意来帮我,撑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这才一路顺顺当当地走到今天。”锦红诚恳地说道,“没有单道友,也就没有今天的锦红。”
锦红当然不至于是随便抓一个人就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但对上虞黛楚这样的老熟人,最妙的是还完全参与了当年的始末,简直是最好的倾诉对象,感激之情蓬勃而出,止也止不住。
“好了,我都说了,我会来只是怀念故人,看到你这里艰难,处境伤怀罢了。这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也不过是顺手搭了一把而已。”单琅川听了无数次这样的感慨,饶是他心思缜密、八面玲珑,也有点吃不消。
这可能就是老实人的天赋技能,谢得你都心虚。
其实单琅川会来到潼海,只不过是这里有当初白麟培养的魔门妖类,他顺手想废物利用,正好借着锦红这个新任妖君的势头,掩人耳目罢了,谁知道锦红有点老实得过头,真的把他当成是大好人了,感激来感激去的,单琅川都吃不消。
——归根结底,他实在是受不了锦红这种人,也太老实了吧?
倘若锦红得了三大宗门的扶持,千恩万谢,等到凝结元婴后,暗藏私心,又或者锦红得了他的帮助时殷勤备至,站稳脚跟了就翻脸不认人,那单琅川还会更喜欢她一点。
人生活得这么没有恶意,图个啥子哟?
相比之下,还不如同虞黛楚递几个眼神来得有趣——至少这是一个有私心、有欲望的人,他一贯最欣赏、最关注的人。
“君上……”有小妖修前来报告,把锦红带走了,后者走之前,还请虞黛楚二人自便。
她一走,单琅川便换了一副表情。
“虞神女,好久不见。”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虞黛楚。
一开口就是“虞神女”,可见是一点也没有在她面前遮掩魔修身份的意思,如此坦诚,倒让虞黛楚愣了一下。
“我想,我是魔修这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单琅川看她没有接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倘若还不知道……那便有点让人失望了。”
真是一副……欠揍的样子。
虞黛楚挑了挑眉,“如果我真的不知道,也该是你自己思考,为什么苏鹤川在无垠血海过着人上人的生活,你却连个姓名也不配拥有。”
输人不输阵,何况人也没输。倘若顺着单琅川的话往下说,那才是上了当了。
然而,她这样的讽刺,却没有对单琅川起一点作用。
他好似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咧开嘴,朝虞黛楚笑了笑,“虞神女,倘若我真的想要在沧流界扬名,又或者成为无垠血海的首徒,你不会以为苏鹤川有机会吧?”
“为什么这么说呢?”虞黛楚神色未变,“虽然你的天资好似是不错,但你们俩半斤八两吧?”
“苏鹤川那小子就不是适合做魔修的人。”单琅川撇了撇嘴,“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当不了道修,心里不愿意,当了魔修又不好好当,真是暴殄天物。”
苏鹤川提过,淮山也更喜欢单琅川一点,因为后者更加像魔修。
“总之,要不是我对留在无垠血海和沧流界没什么兴趣,当真轮不到他。”
——那倒也未必。
虞黛楚不同他争这个,也没有意义去争,挑眉,“你不愿意留在沧流界,这又是为什么?”
既然单琅川是个货真价实的魔修,为什么不在更自由更畅快的沧流界待着,反而自请回到擎崖界做个卧底?
“做魔修就一定得在沧流界吗?”单琅川反问。
“往清水里投一片沙土更看得见,还是在沼泽里扔块土更容易看见?”
虞黛楚懂了,单琅川是完完全全的精神魔修,不爱沧流界人最爱的权力地位和资源,就只是喜欢搞破坏。
“其实我甚至不希望魔门来这里。”单琅川看了她一会儿,懒洋洋地说道。
?一个卧底不希望自己的阵营成功,这到底是什么牌子的卧底?
“如果魔门成功,那这里又变成了另一个沧流界,究竟能有什么意思?”单琅川诚恳,“所以我出工不出力,好多年了。”
倘若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虞黛楚听到了,说不定会激动地和单琅川握手,两人都是干着卧底的事,不干卧底的活,完完全全的咸鱼卧底党。
——当然,得是林漱怀死之前的虞黛楚,林漱怀死后,那个时间线上的虞黛楚恨不得直接掐死单琅川,更别提握手了。
而最让人震惊的是,明明最大的两个卧底都在出工不出力,这种一看就是“魔门药丸”的局面,沧流界竟然还真的赢了?
而且还是碾压式的胜利?
这个世界简直玄幻!
“原来如此。”虞黛楚缓缓地,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倘若单琅川这么说,她便觉得自己理解了很多事情。
就好比,当初金龙传承有被单琅川部分控制,按理说已经发现了,他应该做的是第一时间找到淮山真君,告诉后者这个好消息,毕竟这可是他的亲师尊找了多少年的东西。
然而,单琅川没有,不仅没有,甚至可以说是遮掩了这部分的踪迹。
甚至于,就算单琅川对于这个传承没有那么看重,那么拿到宗门里换点钱也是好的——这年头谁能不喜欢钱呢?
“我在擎崖界的事情且不提,我就问问,你成了沧流界的名人,也成了擎崖界的名人,感谢如何?”单琅川微微一笑,问出恶劣问题,“爽不爽?”
爽是真的爽死了——三堂会审、轮流开会,谁能不酸爽呢?
“不过,你究竟是怎么将这两个身份解释清楚的?”单琅川好奇,“极乐天宫先不提,太玄宗只怕也是没那么好应付的吧?”
他好似只是随口一问,但目光闪动时,却足见对这个问题很是上心。
虞黛楚若是一个没有答好,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难办了。
她知道单琅川现在为什么对她这么坦诚——无非就是觉得两人是完全相同的处境,而虞黛楚的处境更差一点,同病相怜,没什么好掩饰的罢了。
大家都是在刀尖上起舞的,那才好说话,倘若单琅川发现虞黛楚和自己不一样,是安全有保障的人,那可就该翻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