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他,我现在把他缠住了,一时半会儿他是看不到穴口的情况,你现在偷溜进去。记住,动静一定要小,我还能拖个一时半会儿,所以别着急。只是一旦碰到妄水,你就得赶紧出来,我估摸着他应该在上面落了神识,不然……这家伙怎么看起来比几万年前还要蠢!”
姜雾收拢灵罩,任由霜色的光芒渐渐缩小,最后紧紧服帖在身上,随着呼吸微微闪烁。
她张了张嘴,吐出一串细小的水泡,在水中倏忽就不见踪影,看起来倒没什么影响。
姜雾深吸口气,定下心,埋头往海穴之深悄悄靠拢。
与此同时,幽蓝光芒的背侧,巨大的阴影环绕水底,海潮猛动,露出阴影之上轻摇的鱼尾。
金光渐渐消弭,从阴影中走出一个碧衣蓝发的男子,他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正撑着石穴缓缓移动。
等他安稳倚坐在石头上时,昆仑镜上的裂纹金光已完全消失,奇怪的是,它破碎的镜身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裂开,仍然紧紧的粘黏在一起。
除却镜面上四散的裂纹,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面破镜。
男子闭着双眼假寐,待微喘的气息平稳,才睁开一双幽蓝色的眼,目光落在不远处逐渐靠近的人儿。
“就是她?”
他周身再无别人,谁都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可偏偏咸湿的海水中传来一声肃穆庄严的回答。
“是,就是她。”
男子听到答案,面容上一派了然,他笑了起来,接着又咳嗽了好一番。
过了一会儿,等他再抬眼,视线中那抹白色倩影早已不知踪迹,他的目光轻轻回转,落在浮空中的破镜身上。
“你要是再不过来,我这儿可真撑不住了。”
昆仑镜完全没有素日里的吊儿郎当,它静默了一会儿,又沉沉开口道:“快了。这已是后生之界,再等等,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枉费。”
他似乎是累极,又闭上了双眼。
“当年你与云中君谋划了什么事,我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神族凋零,五荒涂炭,纵观如今六界,又哪还有上古神裔的一席之地?昆仑,这值得吗?”
“值得。”
昆仑镜顿了顿,思绪似乎一下沉入了久远的往事,“我乃化世神器,百族生灵奉我九百万年,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死去。”
“可是它们并不领情。”他的逼问带了几分犀利,或许是困扰了无数年的不解,在今日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云梦泽多少天神折损在无妄海?你知不知道,只此一战,我神族几近族灭。”
“我知道。”
“你不知道!”
他的气息浮躁起来,连带海穴之上的巨大阴影也轻轻摇摆,搅动一方汹涌的海潮。
“时枕死了,时镜也疯了。东皇太一那个疯子,为了捞时镜出海,差点把诛神大阵重新绞碎,若非伏徊散尽精血,引下诸天神灵气泽,无妄海怎么可能困得住罗睺神魂?”
他睁开眼,幽蓝色眼眸闪着暗沉的光,“昆仑,这样也值得吗?!”
“值得!”
昆仑镜终于有了一点往日里的声气高昂,它显然也有些情绪激动,“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可即使是神,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鲲,你该知道,我们没有选择。”
“所以你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宁肯缩在水潭中当一面蒙小孩儿的碎镜,也不愿出来。”
他嘲讽的勾起嘴角,吐出一句话,端看那方悬立在浮空中的昆仑镜。
“昆仑,你乃父神留在世间的最后神念,区区一道剑痕,怎么可能打碎你的魂魄。”
昆仑镜没有反驳,它安静下来后的声音又恢复了沉静。
“太一的确无法伤我。但我不能出手,鲲,罗睺不能死。”
“为什么?”他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赞同,不容置疑道:“罗睺乃先天魔神,主杀伐之气,暴虐不堪,他不死,天下何以太平!”
“你错了。”昆仑镜的声音沉稳坚定,“他若死去,天下难以太平。”
“很难相信吧,但这的的确确是我算了十万年的困局。罗睺在,六界顷覆,罗睺不在,百族亦难逃死劫。”
鲲忍下咳嗽,扯了扯嘴角。
“伏徊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这就是你们谋划了数万年的生路?”
“是,这是唯一一条生路。”昆仑镜终于有了些许疲惫,“除却伏徊时枕,再无他人知道这件事,鲲,你守了数万年,应该清楚妄水中只有七魄。”
他冷哼了一声,“这也正是我烦的地方,罗睺三魂不见,我守着这七魄又有什么意思!他若东山再起,哪还管什么无妄海囚牢。”
“鲲,罗睺是六界存续的关键,所以他不会真正的死去。他的确转世为人了,并且渐渐有了前世的神力天赋。若非他重塑濒碎的世界,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鲲,我盘算的十万年间,能走到这一步的机会,只有一次。”
它说到这儿,使得鲲突然想起了不久前见到的青年,他眯起蓝眸,语气暗藏着杀意。
“转世为人?你知道罗睺现在何处。”
昆仑镜气息平静,“再多的就不能说了,你只需知道,昨天来的不是他。死地已破,后生之界能否延续,还要靠她再推一把。”
“她?连伏徊时枕都无法挽回的困局,她一个小小人族,焉能担此大任。”
“不,她并不简单,只是我还未能勘破她身上的玄机。鲲,继续待在海心之深,不要再传出异动。”
昆仑镜意有所指的提醒着他,却换来一声嗤笑。
鲲捂住胸口,幽暗的眼眸有些轻佻。
“有本事你来挡住缺口啊。尚且不提源源不断流入的异界浊气,海心每隔十日,必震颤熔浆。我说真的,这副身躯已濒临溃败,昆仑,时间所剩不多了,你最多还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