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径直走到垂头负手立在一边的苏灿面前停下。苏灿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赵佶便开口道:“苏侍卫也知道这件事吧?所以我也好奇,你说啊——”他转过身去,苏灿方抬起头,他已自顾自地,带着哀怜似的口吻说起来,“……你说,无常是活不到成年的,如果哥哥当时就会死,那么吃下双生丸以后,也就只能撑个一年半载,甚至更短。太后是不是,根本就是知道哥哥命不久了,也根本不想让他活更久?”
苏灿道:“太后是顾全大局的人,她所发布的一切指令,都是经过了深谋远虑的。”
“啊,这样吗。”赵佶道,“好。”
——御前侍卫是保卫皇帝安危的。如今皇帝朝不保夕,也失去了发号施令的能力,他们自然就隶属于天下第二大的太后了。从护卫,一直到思想上的朝向,一切都以太后为准。他们是一群忠诚的犬,好在还未丧家,他们可以立刻掉转脑袋,朝着另一个主人摇头摆尾。
啊,或者换句话来说——太后从来都是天下第一大。无常就是她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即使是皇帝也无法叫他滚蛋,更别提杀死他——无常是杀不死的。
——无常。赵佶心想,平时神出鬼没的无常,此时大概要在处在层层保护之中,才能够保全哥哥的最后一点生命了。那么,无常也快要死了。
无常在的地方,也就是太后在的地方。
“无常……”赵佶道,“无常在哪?太后在哪?”
苏灿露出苦恼而为难的表情:“端王殿下想去找太后?”
赵佶挑眉道:“很为难吗?”
苏灿忙道:“既然是端王殿下的要求,我一定尽力做到。”
“好,谢谢你,麻烦了。”赵佶苦涩地笑着,慢慢地说,“我平时即使是翻墙出去玩一晚上,早上回来,都重新翻墙进去,穿过层层叠叠的几层侍卫去向太后请安,你不会没有见过我。太后从来就没有怪罪过我,只要我向她按时请安,她都会笑,都会原谅我。”
“端王殿下,端王殿下?”刘安世见到赵佶神色有异,想是他心里难受,因此陷入了想象的沉溺当中无法自拔,于是好心提醒起来,“端王殿下,如今时局如此,也不能按照从前的一贯规律来行事——”
赵佶没有理会,眼神茫然空洞地,兀自说道:“……太后很喜欢我,即使我是个废物,一无是处,可是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为了让自己活得开心些。可是即使这样的愿望我都不能够完成,太后要将我投入牢中,即使不是她下令将我带入天牢,章惇那老家伙一撺掇,她一气之下也随他处置,章惇,他只要有一点点的机会,就会去做他预谋已久的事情。比如,杀掉我。”
赵佶闭上眼。他的眼里是盈盈泪水,厚厚地覆盖上了一层,一闭眼就会碎,就会滚落下来滚了一路。他坐回去,捧起杯子猛喝水,又拿起茶壶往里面倒,又喝。
“杀了我,就能够确保哥哥当上皇帝。可是哥哥本身就是长子,若是要他做皇帝,一切都很顺理成章,我也不想争,不想抢,我没有任何意图。可是也不知道是章惇的想法,还是哥哥的想法,非要将一切有可能的人都赶尽杀绝,一个一个,直到哥哥顺利登基为止。除非是——我我知道了。”
“端王殿下知道了什么?”邵伯温淡淡地问道。
“如果当初抓不到飞魍,那么谋害圣上的罪名就会在当晚落到你头上,邵大人。”
邵伯温笑道:“你很聪明,端王殿下。”
“如果——我是说如果,章惇当时就有了这样的想法,那么你来的当日,父皇就会中毒身亡,这样的话,邵大人就怎么也逃不掉这个罪名,当日唯一确定进入了皇宫的人,应该只有邵大人你吧。可是邵大人大概也想到了应对的方法,在这个方面,你快了他一步。快他一步的方法,就是抓住飞魍。抓不住他,邵大人也不会死——
“前几个人都没有死。师父告诉我,除了这些凶神恶煞的,来抓他的侍卫,他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那些人,都是章惇私下杀的,或许他想杀他们很久了,也许是在掩盖什么,也许是在等着邵大人的到来,邵大人的家族显赫,是一个足够有可信度的替罪羊,既承担了罪名,又能够将牵扯到的一批人连根拔起。可是邵大人呢,偏生就抓住了飞魍,而飞魍又恰巧与华阳教相关。章惇心里一定非常恨了——如果不是那一件事,华阳教怎么会这么早就暴露在所有人眼前,成为一个危险的敌人?因为章惇自己就是这其中的一员。”
邵伯温赞许地看着赵佶——可是这样的赞许,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四哥失踪的谜团也可以解开了。当时的章惇,似乎是想要扶持四哥坐上王位。是吧,刘大人,他确乎是有这样的想法吧?”
刘安世道:“……是。当时他极力夸赞四皇子为人有谋略,必成大器,甚至在先皇面前都这样说。可是——”
“可是四哥的精神是不正常的。我记得他是不正常的,而且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适合做皇帝?”赵佶笑起来,“他不是适合做皇帝,他只是好控制罢了,如果当时父皇就驾崩了,那么四哥就可以立刻即位登基,章惇就可以控制住他——皇帝身边的亲信大臣,实际上行使着皇帝的生杀予夺的大权,是不是很刺激?可惜,可惜,可惜这个计划就这样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