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灿叹了口气,道:“慢。”
他这一叹气,所有的侍卫都朝他看过来,不知所措的样子。为首的侍卫道:“苏大人,您有何吩咐?”
“我哪有什么吩咐?我只是叹你们脑子笨。”苏灿道,“认不出人也就罢了,你们要是追出去,这里岂不是无人看守了?乘虚而入不要太容易,皇上、太后、端王殿下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一个个免不了掉脑袋。”
侍卫忙跪下道:“苏大人所言极是,小的有所疏忽。那,苏大人——”他仰头看着苏灿,道,“现在该,怎么做?”
“你们先在这里待着,用最高警戒的防备姿态。我没开玩笑哦。”
苏灿说罢,环臂看着他们既困惑又慌乱的,突然之间大门打开,苏灿回头看见赵佶跌跌撞撞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垂头丧气的,失魂落魄的,长睫毛往下垂,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猎犬。
苏灿走上前到赵佶身边,低头开玩笑道:“喂,你受什么打击了,走起来像个奴才似的。”他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掌,道,“把背挺起来,端王殿下,现在是特殊时期,萎靡不振的人很容易被杀哦。”
他们之间互相不明所以,但是好在很快适应。赵佶勉强抬起头,异常虚弱地问了句:“怎么了?”
“也没有什么大事。”苏灿笑了笑,转过头去,眼神认真地看着远处渐起的飞尘,道,“只不过是刺客罢了。”
苏灿话音刚落,天色突然大变。
他抬头望天,一大片的阴鹜暗沉沉地压下来,狂风开始嘶吼,呜呜嘤嘤之中带着一两声惊呼,雪雾飞扬弥漫至整片天空,树枝shen • yin嘎啦作响,突然之间被撕裂,被卷入苍穹之中翻滚又破碎,甚至在疾风之下,连细小石块都在空中打圈,落到人格挡的刀上发出当当的响声。下午的明亮闪烁的太阳在苍白雪色之中勉力挣扎,忽而被退走,忽而又挤进视野,在雪白天空中盘旋着一个若隐若现的光斑。
无处可藏,无法可想,唯有在暴雪之中经受这一切,此刻天下公平之至。
苏灿回头道:“你还好吗?”
赵佶没有理会他的发问。他怔怔地看着远处,声音破碎沙哑,近乎呢喃一般说道:“我不会……到现在都没有醒吧?”
苏灿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也顺着这里的侍卫的眼神看过去。他看见天边一条抖动的银线向前滚动,愈来愈宽,愈来愈高,在临近他们的时候势如巨浪,高如小山,蔚为壮观。
苏灿立刻将赵佶往怀里一搂,往银线的边缘处跑过去,在银线袭来的一瞬间向地下一扑,在赵佶的口鼻处隔开一点缝隙,以防止他被雪堵住口鼻不能呼吸;现在他有点不能自理的样子,什么事情能这么伤心?
侍卫们可没有苏灿这么快的反应速度,要不是苏灿也有点慌,他早就把他们嘲讽一顿了。但是还没等他们产生这个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白雪一扫而过,轰然如山倒,他们惊呼起来,就在身边的同伴只是一瞬间就如同变戏法般消失。
“……在皇宫里都能这样?”苏灿抬起头来,看着远处,懒懒道,“别说你了,我也怀疑自己还没醒呢。”
只见远方一只小山般大小的白色巨兽昂头高鸣,声若洪钟,白雪在它的足下滚动。一眼望去,它状如雄狮,浑身覆盖厚重的灰白毛发,龙头马身麟脚;再仔细看过去,它头生巨大独角如刀,突眼尖獠牙,鬃须与前胸连成一片,长长的尾巴一卷一扫,白雪纷纷扬扬,遮天蔽日。
“你活着吗,端王?”苏灿问身下的赵佶。
赵佶幽幽道:“活着呢,直接给我冻清醒了。”
苏灿笑道:“这样啊?那太好了。麻烦你抬头看一看,这个是个什么东西?我常年待在宫里,没什么见识,从没见过这个东西。”
“这叫貔貅,又名天禄、辟邪,是山海经里才有的一种怪兽。它习性凶猛,在天上负责巡视工作,阻止妖魔鬼怪扰乱天宫秩序。这些是我从书上看的。”赵佶抬头,用手支棱着下巴,苦笑道,“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的。你确定自己活着吗,苏灿?我怎么觉得,这些东西只有等我死了,才会看得见啊?”
苏灿道:“你怎么想得这么轻松啊?碰到点什么不可解决的事,就想一死了之。死要是能减轻痛苦的话,我早就去死了。”
赵佶嗤了一声道:“你能有多惨?能比得上我吗?”
“可能比不上吧,看你都被打击成这样了。”苏灿道,“现在精神好些了吗?我要站起来了哦。”
“有刺客啊啊啊——”
此话一出,如同惊雷跌落大海,迅速蔓延到整个水面上下,电光翻涌,鱼群惊颤。宫中进入警戒状态,侍卫大量地聚集至此,仿佛是迁徙至目的地的候鸟群,展开翅膀落地,聚在一起共享新一轮的迷惘,这是藏匿于他们骨子当中的使命,不知从何而起,但大都会以死亡告终。
侍卫是以命相搏的职业,死亡的镰刀不知何时会割过来,一旦挥舞就不可逆转。他们大多数时候还是不爱追根揭底,给来访者一点退后的空间,双方还能互不伤害,然而这只限于不够坚定的刺杀者。像今天这样来的刺客,是趁虚而入,是叫你害怕,让你在绝望恐惧之下卑躬屈膝臣服,然后一刀杀死你。
“外面好吵。”太后轻柔地抚摸着皇帝的脸,凝声道,“就连在皇上面前都没规没矩的。”
童贯自然早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他起身道:“太后娘娘您别急,待奴才去瞧瞧,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太后接过雪蚕递过来的一碗鸡丝海参粥,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满意地微点了点头,脸上表情端然不动,慢慢地喂到皇帝的嘴里,道,“无论是什么事,都不该惊扰了皇上。皇上是九五之尊,若是他的梦境被破坏了,任谁的脑袋都不可弥补。”
皇上还在昏迷着,根本张不开嘴,太后强行喂进去的这一勺滋补养生粥从他的牙缝进去,又从他的嘴角淌下来,要流到他下颌的棱角的时候,太后拿过旁边的一块丝巾来替他擦去。
童贯一边低头后退,一边说道:“奴才这就叫人将闹事的人抓来认罪。”
太后秀眉微挑,缓缓道:“认什么罪?你是觉得还有什么辩驳的余地,还是皇宫内的侍卫惹不起?”
“奴才不敢,奴才明白。”童贯忙低声快速道,“奴才派人将他就地正法就是。”他转过头,朝远处的走廊上唤了一声道:“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