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萩的态度一向非常好,非常顺从,除了第一次被送回来,第二次被送过去之前。他几乎从未对赵佖有过不良态度,除了那一次——他只记得很痛苦。他满地打滚,哭喊尖叫,但是细想原因却不太记得了。随后周围人围上来拉住他,按住他的手腕要把他绑起来,陆时萩竭力反抗,可惜人太瘦小,渐渐地他的脖子被扼住了,他想喘气想呼救然而无能为力,他的动作放缓了,他依旧想试着反抗,未果。
他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在颤抖。恐惧填满了他的身体内心,将他整个地吞没,他的灵魂被挤压着,被挤到生死边缘,奈何桥上,是微弱的灯光渐灭。
他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问:“他是不是晕过去了?”
“不会的。他好好地醒着呢,眼睛都睁开了,人也有反应。”
随后,赵佖冰冷的声音传来:“他可不能死啊。他要是死了,四哥那边怎么也说不过去。更何况,为了他,华阳教那边也是费了很大的力,不能就这么……你们……”模模糊糊地,声音淡了下去。
然而那些声音似乎都来自于自己身体的下方,他是从高处往低处看,看到他们的头顶,他们在摇晃着自己的身体,而自己的眼睛半开半阖。他想告诉他们,真正的自己现在在天上,在半空中,可能不久就要下地狱。可是他似乎没有了发声的嘴,也没有呼吸的鼻子,他所见所闻所感,都不通过任何媒介,直接就进入了他的——他的什么?他没有手没有脚,没有一切该有的形体,这是他的灵魂,一种难以被相信它竟然真的存在的事物,是人脱离了肉体依旧纠缠不休的东西,并非无悲无喜,而是无能为力。
忽然之间,陆时萩看见自己的身体在动——他的灵魂还无处依靠,可是他的身体在动,他的脸正在做出表情。他的眼睛在半睁不睁的档口上,猛然睁大,朝着他灵魂的所在之处瞪视而来,露出了一个吊诡无比的,他从未在镜中见过的陌生的微笑,那个微笑是邪恶的,是恐怖的,是魔鬼一般的。陆时萩惊慌失措,在这对视的瞬间,他看见了自己的眼睛——那一双再普通不过的眼睛底下,有一层紫色的雾,是朦朦胧胧地升腾上来,覆盖到他浅褐色的虹膜上,覆盖到他温柔孱弱的眼神中,雾凝聚起来变成光,突然之间放出万丈的闪!
原本围在他身边的那一群人,仿佛受到了什么四散的暗器的攻击一般,一排一排从里到外地倒下去,而那股力量似乎是极其巨大的,以是常人的身体根本就无法承受的,他们口中发出惊叫与shen • yin声,是一口咬到刺猬的捕猎者,惊慌失措又痛苦万分的样子。陆时萩以为自己的身体爆炸了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然而实际上好像并不是,因为他看见倒下的人纷纷按住自己的脑袋,其神情仿佛是正沉溺于恐怖的噩梦之中,他们东倒西歪,泪流满面,有的抱紧自己浑身发抖,有的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撕碎丢在地上,抓挠着身体留下一个一个深红的血痕。申王殿下站起身来,哗地展开扇子似乎在抵挡着什么不可见的,又是可怖至极的东西,就连他都忌惮至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陆时萩不明白。他感到疑惑和恐惧,再往下一看——那双紫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那总是和和气气地保持着讨人怜爱的微笑的嘴唇令人恐惧地咧开,像是受了什么苦难,而露出的极其痛苦的奇异微笑。
他第一次这样害怕自己,然而他就是他自己,在自己的身体——这样笑着的时候,陆时萩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手掌攫住了,他想要看别的地方,可是他的视线再动不了了。一瞬间以后,他整个的灵魂往下坠,坠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坠得他想要号泣,想要反抗,他的肉身已经无法反抗来者,怎么连得灵魂都不得自由?他现在要往哪里去,是回到这个可怕的妖魔化了的身体当中,成为这个恶魔的一个部分,还是,彻底地被吞噬掉了?……
“啊!”陆时萩猛回过神,整个人从地上坐起来。他听见自己叫喊出声,愣了一愣,第一时间就摸摸自己的脸是否还在。他的眉骨,鼻子,嘴唇,他的身体,都是真实的。
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场梦——是梦吗?他浑身酸痛,只是动一下便龇牙咧嘴。他极力忍耐着不出声,转头四顾却看见那些人,真的纷纷倒地,其中一个人的心口淙淙地流血,看起来是没救了——他拥有一招黑虎掏心的绝技,竟不知为什么会掏到了自己身上,血淋淋地将心掏出了一半,看这个伤口,也是没有救了。
其他人倒是似乎没有大碍。确切地说,在他坐起来的一瞬间,他们从鬼门关之中脱离,从地狱边境重新回到了人间。陆时萩想,刚才也许只是幻觉,可是,如果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为什么他们不继续对自己下手?
“怎么……”他喃喃道,“发生了什么?”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赵佖歪过脸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