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驿粗喘道:“你想怎样?挖掉我另一只眼睛吗?”
赵佖摇摇头,温软地笑道:“我可没有兴趣做重复的事情,没有意义。更何况,你的眼睛很好看,它怒气冲冲地看着我的时候,一定是件艺术品。”
边驿呼哧呼哧地喘气,他明显已经非常紧张,他目眦尽裂,怒发冲冠又害怕得发抖。他的掌心里都是血,举刀已经非常勉强和缓慢,因此,在他将刀完全举起之前,赵佖先他一步,将手中的金钢扇扬起——
“刚才是眼睛,那么这一次换成耳朵吧。”
是闪电劈碎了云层,将天空撕开一道巨大裂口不可修复。是花瓣被扯得稀碎,七零八落地被踩成一堆烂泥。是一支箭射穿了宣纸,整张纸破出一个圆形的巨洞,上面的松树和石壁成了浑浊的碎片。
扇骨上尖锐的锋刃刺透了他的耳膜,嘣,啪,碎了。
嗡嗡,嗡嗡,嗡嗡。
他的头脑沉重,重得快要裂开了。无论听什么声音,都变作遥远,遥远,遥远得恍若隔世。他想起自己看见过身中剧毒的尸体,七窍流血大概就是他现在的样子,而他现在没有中毒,是硬生生地被摧折成这样。他的五感已经失去两种之中的一半,加起来的话其中一感已经彻底丧失。而更可怕的是体力的极速流逝,他几乎不能够抬起手来攻击赵佖,他举到一半的刀在剧烈的刺激之下彻底被压制,当地一下跌下去。
刀,宁可像之前一样粉身碎骨,也不该被他亲手抛弃。从没有过这样的事,这对他来说真是奇耻大辱。至此,边驿的精神抵达了崩溃的边缘,他的身心都已经非常脆弱了。
说起来,刀竟会被消解得无影无踪,那得是多强劲的毒啊。他想着,无力地垂下头。
正义的代价过于惨痛了。
赵佖的眼中渐渐地有了疯狂。他本身便是疯子,疯狂的觉醒会让他更加失控。
边驿的半个身子被自己的血浸透,比他之前触碰到的一切的血都要多。
赵佖凑近他,柔声道:“小捕快,刚才都没有经过你同意,唐突了些。接下来由你决定,是割掉鼻子,还是割掉舌头,或者剥掉你一块皮?”
边驿用鼻子哼了一声,笑了笑,道:“在此之前,你不会杀掉我,是吗?”
“是啊。”赵佖道,“所以这几种痛苦,你都是能体会到的,先后顺序而已。”
“那你问我干什么呢……”边驿叹道,“你动手就好了。”
赵佖轻轻地冷笑一声,道:“如果你非要这样不识好歹的话,我会把这些东西当作礼物,一次性全都送给你哦。那样的话,你可能真的会死。”
边驿咬牙不语。
“小捕快,你迄今为止吃的那么多亏,就因为想要保留你这些毫无用处的尊严。没有人会知道你的宁死不屈的,他们看到的只是你的惨死。”赵佖叹着,将整个一面金钢扇刷地展开,刀光尖利,寒光闪烁,只消轻轻一划,立时就会鲜血淋淋,他将力道渐渐集中于握扇的手上,道,“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当做你默认了。”
“——住手!”王初梨的声音带着哭腔,“别再折磨他了。”
到边驿脖子边的金钢扇停了下来。
赵佖笑了笑,道:“难得啊,初梨妹妹会低声下气地求我,而且是为了一个没规没矩的下等人求我,真是天大的奇事。”
“你错了。”王初梨勉力反驳道,“我只是不想看这些东西而已。”
“是吗。”赵佖道,“你可真和我印象当中的初梨妹妹完全不同,我记得你非常傲慢,看不起这看不起那,尤其最讨厌平民百姓。可是如今,你怎么就为这些人说起话来了,木先生我勉强能理解,可是这个小捕快算是什么啊?你既不和他谈恋爱,又没有亏欠他任何的人情,所以我不懂。”
王初梨咳嗽了一声,慢慢道:“你不懂的事情多了去了。不说这些——我跟你回去,你放了他。”
边驿道:“你——你别跟他回去,鬼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唔!”赵佖手上加了一分力,他的下颚受到重击,啪啦一声,骨头仿佛在弹琴一般行云流水地发出声响,他因吃痛而不能发声。
赵佖道:“初梨妹妹,你是在和我谈条件吗?”
他松开手,边驿摔在地上,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王初梨道:“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跟你回去见我哥。前提是,你也没有伤到他才可以。”
“我当然没有伤他,我可不敢。”赵佖微微笑道,“他擅闯我的宅邸,应按家法处置,那就是我手下那几个奴才的事情了。但我相信他能活下来的,毕竟是王大将军,大宋的骄傲啊。”
王初梨猛然抬头:“你让陆时萩去的?”
“啊,他把名字告诉你了?”赵佖有些意外,道,“你在为他担心吗?”
“不。”王初梨道,“你的人,有什么好同情的?”
赵佖笑了笑,道:“说得也是,他擅自放你出来,罪可致死,等我回去就把他杀了。——呀,怎么,被吓到了?”
王初梨摇摇头。
“唉,感情真是可怕的东西。从血浓于水的亲情,到牵扯不断的爱情,甚至于最低劣可笑无用的同情,都会成为受人利用的把柄。可惜,可惜。初梨妹妹,本来你是可以逃跑的,是不是?小捕快也让你跑呢。”赵佖叹了声,朝她走过去,道,“好吧,初梨妹妹,既然如此,现在你只能跟我了。”
“等一等。”边驿在他身后道,“要说感情的话,你似乎比王大小姐更脆弱呢。”
赵佖挑眉道:“怎么?”
“比如,王大小姐可以不把小桃当人看,但你却是真正地在为死去的林姑娘流泪呢。”
“不可能。”他猛然反驳,却然想起林珑来,她惊恐如小鹿的眼睛,她见到伤员的沉静,她和他谈了些浅显的茶道——该死,这个下等人,毫无特点的女人,过目就往,除了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糟糕。
赵佖猛地伸手摸了摸脸,是一片清透的濡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在哭——无意识地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他从未感受过悲伤,也不会为生死而触动。可是一旦想起这些,他就开始痛苦。他如鲠在喉,呼吸不能,酸楚异常,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可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是懊恼,是不安,是不详的预感——陆时萩那边,怎么样了?
——陆时萩。林珑。陆时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