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毓敏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哄他,他就是闷在屋里不出来,还放话说,不让他回家,他就把自己饿死。
梁国栋愣是被这话气笑,说:“不错,这小子跟老子小时候倒是很像。”
刘毓敏打他一下,“不能真饿坏了,你快想办法啊!”
梁国栋想起他这次回来,带回一把模型手|枪,本来是要送给侄子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他走进屋,一把掀开被子,将人从床上直接拎起。
男孩挣扎一番未果,环着胸坐在床边瞧他,一会左哼哼,一会右哼哼的,反正就是不给他好脸色看。
梁国栋从腰间掏出枪,“见过这玩意吗?”
男孩瞪大眼睛,兴奋得话都不会说了,就直勾勾地盯着枪发呆。
梁国栋把枪凑到他面前,“想要吗?”
男孩拼命点头。
梁国栋朝门外噘嘴,“喊她一声妈,就让你玩。”
男孩犹豫半晌,跳下床,走到刘毓敏面前,别别扭扭地喊出一声,“妈。”
声音很小,像含在嘴里似的。
可刘毓敏已经心满意足,迅速应了。
男孩折回梁国栋面前,朝他伸手,“给我。”
梁国栋下巴扬起,“你叫老子什么?”
男孩撇嘴,极不情愿地喊:“爸。”
梁国栋把枪塞进他手里。
男孩捣鼓一会,发现那把枪没法射子弹。
他气愤地一丢,“你诓我!”
梁国栋还是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这子弹危险着呢,我们用都得打报告,向上申请的。要是谁都能打枪,那还得了。”
男孩一想觉得有道理,又拿着枪继续摆弄。
梁国栋蹲在他身边,手覆在他脑后慈爱地摸了下,“喜欢打|枪?以后想不想当兵?”
“想!保家卫国!光荣!”男孩回答得很响亮。
梁国栋拿出自己的军功章和穿军服的照片,“你好好听妈妈的话,用功读书,以后爸爸让你去当兵。”
男孩捏着那枚金灿灿的军功章,喜笑颜开地应道:“好。”
过完年,梁国栋带着男孩去上户口,将他改名为梁向军,寓意为‘一心向军’。
而后,梁国栋便回到西珊岛驻守。
刘毓敏则在家带孩子,她教孩子读书认字,几乎是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
梁向军不再排斥她,认真地喊她妈妈。
有次,刘毓敏发烧,梁向军还踩着小板凳煮面给她吃。
七九年年末。
刘毓敏要置办年货,牵着梁向军出门,去附近的市集买瓜子糖点。
那条街上,全是推着手推车卖货的村民。
刘毓敏带着他到一个卖核桃的摊位前,她随手抓了几粒在手里颠,问:“老板,你这核桃怎么卖?”
“八角……”那人转头,三人目光相对,焉地凝住。
来这卖核桃的不是别人,就是梁向军的亲妈。
场面一时很尴尬。
女人迅速往袋子里抓进一大把核桃,塞给刘毓敏,“送你了。”
然后她伸手去推梁向军,“跟你妈走吧。”
刘毓敏没说话,轻轻牵起梁向军的手要带他走。
梁向军咬咬牙,狠心朝亲妈喊了一句,“谢谢阿姨,阿姨再见。”
这句有对刘毓敏照顾他的感激,也有对亲妈抛弃他的怨念。
可是说出口的一刻,他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得绵密。
女人怔住,在原地愣神很久,一直到母子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拐角才回过神来。
她抬手抹掉眼角的泪花,摇头叹气地坐回摊位后的小板凳上。
这件事,像在刘毓敏心里凿进一根针,时不时地就跳出来刺她两下。
平常逛街,她觉得广州好大,明明就住在农科所附近,却极少碰到同事。
但这件事后,她又觉得广州实在是太小了,若是哪天梁向军又想起亲妈来,会不会抛下她又跑回去找亲妈?
忽然陷入会失去孩子的恐慌中。
就在这时,她听梁国栋说西珊岛建了学校,正在征召老师。
刘毓敏想都没想,直接打了随军申请,带着梁向军一起去了西珊岛。
美其名曰是一家团聚,心里想的是要让孩子离亲生父母越远越好。
……
长长的过往,刘毓敏像是发泄一样,在几分钟内迅速说完。
她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的吊灯,感叹:“我真是个糟糕的妈妈,也是个糟糕的老师,连自己的孩子都教不好。”
到了这一刻,舒安终于明白刘毓敏怎么会这么宠梁向军。
她没当过妈妈,没法给出什么实际建议,只能说些空话安抚她:“你对孩子这么好,他日后肯定会懂得报答你的。”
刘毓敏偏头,发出一声疑惑的‘是吗?’
两人正说着话,舒梦欣突然跑进来。
舒安将她抱着坐到沙发上,“梦欣怎么过来了?是自己在家害怕?”
舒梦欣摇头,她往刘毓敏身边挪了一些,朝她低头认错,“刘阿姨,对不起。向军哥哥没看住他们是因为我,我不敢去海边,吵着要回家,他要送我,才没管那些孩子的。你不要批评他了,好不好?”
方才在舒家,刘毓敏责骂梁向军时,她就想开口。
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刘毓敏又一改往日的温柔形象,骂得很凶,舒梦欣攥紧衣角,站在旁边,不敢说话,更没勇气认错。
是舒安离开,她一个人在家想了大半天,最终决定来梁家把事情说清楚。
与其被深深的自责束缚着,不如被刘毓敏痛骂一场来得爽快。
刘毓敏稍顿,意识在这件事上是她过于苛责梁向军了。
她走到孩子房门前,轻轻拍门,“向军,是妈妈错怪你了。你不要……”
话没说完,梁向军先调整好情绪走出来。
他闷在房里的这段时间,同样在反思自己的行为。
梁向军之所以这么顽皮,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知道刘毓敏疼他,但不知道这种疼爱能持续多久。他总是在想,如果有一天,她和梁国栋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对他这么好吗?
只能是在刘毓敏对他的一次次包容里找回答。
刚才是刘毓敏第一次那么严肃地教育他。
以前,刘毓敏偶尔也揍他,但打没两下,眼泪就下来了,边抱着他哭,边要他保证以后不能调皮。
梁向军一点点回忆着,刘毓敏对他的好,越发自责。
其实他要的答案全在日常的一点一滴里。
他主动开门走出来,“妈,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让你操心了。”
刘毓敏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将孩子搂进怀里,“没关系。妈妈知道你其实是好孩子,就是太鲁莽了。以后做事情要多想想,好不好?你十一岁啦,爸爸不是答应你等你十八岁那年,要让你去参军?去了部队,这么任性妄为的可不行。人家肯定会说,你看那个梁团长的儿子怎么那么糟糕啊。”
刘毓敏的手松开些,又问:“你想让别人那样评价爸爸吗?”
梁向军摇头,“不想。爸爸是立过军功的大英雄。”
刘毓敏点头,“那你以后要怎么办?”
梁向军把脚收回,挺胸站直,两手紧紧贴着裤缝,朝她保证道:“努力学习,考上军校,不给爸爸妈妈丢脸!”
舒梦欣在旁边鼓掌,“向军哥哥以后要开‘海鸥’的!”
舒安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海鸥’?”
“就是……”
舒梦欣的话说了一半,被梁向军严肃地嘘回去。
他开飞机的梦想没和其他人说过,怕未来实现不了丢人。
梁向军:“这是我和她的小秘密。”
舒梦欣眨眨眼,嘴巴绷紧,不再说话了。
刘毓敏揶揄一句,“你们俩小屁孩,还有秘密了?”
舒安同样不开心,“真的不能告诉姑姑吗?”
舒梦欣嘿嘿一笑,说:“反正是好事。”
几人在屋内说话,梁国栋完成工作回来。
他还没进屋,就开始嚷嚷:“饿死了,克给我整饭。”
刘毓敏挠头,“好端端的,干嘛说昆明话?”
梁国栋练了好几天,初见成效,“你说我不会,我现在学了,以后你就少一个说我的话柄。”
刘毓敏笑开:“傻不傻。”
梁国栋撇嘴,继续催她:“整饭。整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