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武和顾之洲共事快一百年了,深谙这人古怪的性情,不欲与他争执,便转身对带来的天兵道:“去城里搜,不要惊动百姓。”
英武洲主司护卫,负责维持九重天及人界秩序,齐武手上这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名叫“英武军”,九重天上还有一支专为天帝驱使的精锐破星军,但非他所辖。
英武军领命,十来个人一溜烟跑没影了。
齐武这才打量起周遭环境,见石碑碎裂,土坟坍塌,地面还有纵深缝隙。不由担忧,顾之洲虽然脾气差,但修为造诣颇深,能打成这样实属罕见。他问道:“负雪君,这个怨灵不可小觑?”
顾之洲没好气的呛他:“灵根都他娘晃了,你说呢!”
齐武点点头:“那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天边划过一道灵光,落地时轻浅,再看竟是个好秀气的仙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青桓洲洲长燕云。
燕云左手捧书,右手执一狼毫,看见熟人喜笑颜开的打招呼:“哎!负雪君!怀柔君!”
那狼毫上还缀着新鲜墨汁,此时一动便甩出点点墨渍,偏生那傻的毫无所觉。
顾之洲不耐烦的皱起眉,利索的闪到旁边,骂道:“你他娘招手还是招雨啊!”
齐武运气就没那么好了,他脚边就是块半立的碑,去路被挡,躲避不及,侧脸被墨甩了个正着。
燕云立马哑火,收了手上的东西,跑来认错:“对不起对不起,怀柔君我不是故意的!”
他拿了手绢给齐武擦,还没挨到就被推开。
齐武烦躁的瞪着他,精悍的下颌角绷的铁紧。英武洲主武,青桓洲主文,领兵打仗的将士们最看不惯这种文弱书生,齐武烦燕云烦的厉害:“别碰我,一边去。”
燕云悻悻的缩了下脖子,把手绢递给他:“……那你自己擦吧。”
齐武黑着脸拽过来,不吭气儿了。
顾之洲看见人多就头疼,问道:“你跑下来干什么?”
燕云乖乖回答:“方才生门振动,灵台不稳,玄机天书指示人间有厉鬼作乱,天帝得知此事后命我下凡襄助二位。”
顾之洲原本还想赶人,听说是天帝命令愣是把话憋了回去。他摆摆手,言简意赅:“别给我添乱。”
“一定一定。”燕云答应的爽快:“负雪君,玄机天书引我来此,但厉鬼气息全无,如今首要之事是查明厉鬼身份目的。”
顾之洲点头:“先去地府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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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除了燕云,那俩脾气都有点差。此时生硬的凑在一起,别提多别扭了。燕云这个讨人嫌的热衷和稀泥,一路嘻嘻哈哈没话找话,后来被顾之洲勒令闭嘴才消停。
下到地府,鬼差见一口气来了三位天界上神,大呼一声“了不得”,赶紧把人请进去。
阎王殿内,各路牛鬼蛇神伺候在旁,顾之洲还没进门就听见燕云在后头嚷嚷:“天呐!”
顾之洲一脚跨过门槛,烦的搔耳朵:“你咋咋呼呼喊什么?”
燕云眼睛都看直了,喊的更大声了:“明烛君!你怎么也在这儿!”
好多年没听过的称呼,顾之洲心里仿佛被扎了根刺,正戳在陈年老疤上,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几步之遥,刚刚才见过的人正懒洋洋的窝在太师椅里,身后站着牛头马面,周到的给他扇扇子。
看见他们,傅子邱微抬起眼,阎王殿阴森幽暗,他白的跟颗夜明珠似的,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顾之洲瞧见了,觉得心口有点堵,转脸就一巴掌呼到燕云后脑勺:“你脸上那两个窟窿摆设是吗?给我清醒清醒,看仔细了,别瞎他娘叫!”
燕云“哎呀”一声,捂着脑袋离他远点。
傅子邱手里端着酒樽,他笑了笑,冲这边举杯,道:“多少年了,世上哪还有什么明烛君。”
许是那语气太过轻描淡写,让人听出凉薄。燕云反应过来,道:“魔尊大人,燕某唐突了。”
傅子邱饮尽杯中酒:“威武君客气。”
场面有点尴尬,阎王爷一大把岁数谁都招惹不起,惊的手心出汗,忙从高座下来,周转在几人之间,率先向最不好说话的那位行礼:“负雪君,劳您大驾。”
顾之洲神色发冷,一晚上听的尽是废话,此刻耐心耗尽,直接切入正题:“没用的别说,人间那怨灵是怎么回事?”
阎王爷不敢怠慢,站直身体回道:“回负雪君,天帝自十年前定下新规,新死鬼往生一年便要重入六道轮回,孤魂野鬼往生三年便魂飞魄散,本殿翻遍近十年生死簿和轮回册,并未发现错漏。这只怨灵应当死了不止十年了。”
顾之洲莫名其妙:“所以呢?它到底是谁,怎么死的,哪来那么大怨气?十年内的没有,接着往前找啊!”
“啊,是这样……”阎王爷拿袖口擦了擦鬓角的汗:“由于殿内场地有限,生死簿我们一般只保存近十年的,以前的都统一销毁了。”
“你——!”
顾之洲愤愤的伸出一根手指,怎么净是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他气的冒汗,揪着领口坐到傅子邱对面的太师椅上,招呼对面的牛鬼蛇神:“滚过来给我扇,热死了!”
牛鬼蛇神一惊,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对面那位天界上神不好招惹,身前这位地界魔尊也是个难伺候的。
顾之洲看他俩那犹豫的样更火了,骂道:“让你们过来听不见?他死了多少年了还怕热吗?!”
“负、负雪君……”阎王爷心惊胆战:“我再找别人来给您扇。”
顾之洲较上劲了:“我就要那两个!”
这么明显的找茬,换谁都不能忍,可傅子邱却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不咸不淡道:“去吧。”
牛头马面如蒙大赦,感觉自己差点又死了一次,赶紧跑去给顾之洲扇风。
傅子邱理了理宽大的水袖长袍,手背擦过下摆的合欢,红的白的,艳生生的。他像是歇够了,站起来,悠悠开口:“方才交手,我见那怨灵脖颈处有一圈缝合的痕迹,应当是死于斩首。”
顾之洲被火烧了一晚上的大脑霎时间清醒,对,他也看到了。
傅子邱转向燕云:“威武君行个方便吧。”
“……啊?”燕云显然没理解,大概是被傅子邱美晕了,愣头巴脑的问:“砍头死的,咋了?”乱七八糟的倒是挺清楚:“不对啊,魔尊大人,您也见着怨灵了?你刚刚和负雪君在一块?”
“哎哟我去。”顾之洲敲敲桌子,觉得好糟心,忍不住了:“他让你查人间罪犯斩首的记录,别扯那没用的。”
燕云又被骂了一顿,委屈巴巴的从腰带里掏出玄机天书,嘴里小声嘀咕:“你俩默契行了吧,我又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
顾之洲离得远,光看见他嘴动,听不见他说啥,也懒得追究,在后面补充一句:“尤其是那种疑点大的,案情招致民愤的,着重圈出来。”
傅子邱低垂着眼睛看燕云翻书,解释道:“那只厉鬼怨气很重,多半生时蒙冤,死后不平。”
齐武也不听这俩一唱一和,在燕云旁边坐下,怕他反应慢眼睛拙,凑个头过去一起找。
不多时,燕云目光一顿:“好像有了!十五年前,大虞的皇帝陈匡,以谋逆罪处斩了当朝太傅秦仲和。”
顾之洲也不坐了,站过来:“详细点说说。”
燕云说:“天书上说,秦仲和在任期间收受地方富商巨贾的贿赂,卖官鬻爵。其死后,陈匡带人抄家,光是夜明珠都摆了整整一屋子,刺瞎了好几个官兵的眼睛。不仅如此,他勾结群臣私贪军饷,往来信件后来大白于天下,尽是大逆不道之言,陈匡说他是狼子野心,一气之下当着秦仲和的面,杀了他全家三十五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