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八百年前神魔大战,墟余剑尊高雁如,一柄长剑“北歌”大破诛神阵,斩尽魔王麾下三十二名典鬼将军,何等威风。多少剑修挤破脑袋想要拜入他门下,一概铩羽而归。
人人都道北雁君,志在逍遥,不在名。
直到一百多前,他亲手从人间抱回来两个半大小儿,并昭告三界,收此二人为徒。
那两个小孩就是顾之洲和傅子邱。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写字,一起练剑习武,连开神识都是一起的。
曾经也被质疑过,说他们何德何能可以做北雁君的徒儿。
后来一句“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墟余峰上负雪君和明烛君的名号响彻三界,再无人敢轻慢。
顾之洲以为此生便要这样度过,师父虽然严厉,却处处爱护。师弟温良聪颖,在外独当一面,在内对他百依百顺。
北雁君一脉虽比不得旁支人丁兴旺,只这三人却足以聊慰余生。
他没有什么大的抱负,不给师父丢人就是最大的愿望。即便往后师父百年退隐,师弟比他靠谱的多,总不会轮到他担当大任。
无奈世事难料,师父骤然病逝,师弟断剑入魔,剑门的担子一下子落在了顾之洲的肩上。
最开始的时候,真的是内忧外患。
墟余峰强势太过,早在九重天上招人红眼,仙门百家等着机会想将他们拉下神坛。
而剑门旁系中,又不乏德高望重的长老和师叔伯,谁甘心拜一个二十来岁的小辈为尊?
那段时间顾之洲整个人瘦的厉害,一身结实的腱子肉萎萎顿顿,只剩个骨头架子。
他脾气从小就不好,师父在的时候,人家尊重高雁如,便也给他几分好脸。师父不在的时候,还有个能说会道的师弟在前面挡着,也没怎么看人脸色。
直到那时,顾之洲才知道自己平时招了多少人恨,有多少人想趁机看他的笑话,将他踩在脚下。
对此,顾之洲的态度十分明确。干脆在剑门对决,那些不服气的,有意见的,不甘心的,来一个他战一个。各凭本事说话,谁赢了听谁的。
可以说,灵霁剑门,甚至是顾之洲能有今天,都是他一剑一剑硬生生打下来的。
从那以后,三界再无人敢小看顾之洲。自然,他的名声也一臭到底。
什么贪功恋战、急功近利啊,还有说他脾气狂躁、shā • rén不眨眼的。
人人尊他,敬他,天帝也对他礼让三分。可大家也怕他,惧他,忌惮他一身莫测修为。
除了知晓他这一路艰辛的寥寥几人,无人敢亲近他,亦无人再真心待他。
偌大剑门,顾之洲行一路,便收获了一路恭敬又疏离的问候。
一声声“负雪君”唤的真切,却没人敢抬头看他,靠近他时也都要屏息以待,唯恐一个疏忽便要讨顿打骂。
顾之洲脸上没露出半点端倪,他轻抿着唇,仍旧是那般薄情寡义的模样。
心里却在暗自冷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如今剑门鼎盛,只要负雪君在一天,就无人敢再上门欺辱。这是他一直想要的,至于旁人背后议论的那些,这么多年,有什么可在乎的。
何况那些人也没说错,他生来便刻薄无情,招人讨厌的很。
许是尖酸中到底留了份自知之明,顾之洲住的偏远,不去凑别人的热闹,也不讨别人的嫌。
按理说,剑门中人承继剑尊后,都要搬去金琅殿。
顾之洲却不肯,丢下一句:“尊上之所,下不敢犯”,仍守着自小长大的芜乐阁。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大抵是乐的触景伤情,那芜乐阁处处充斥着另一个人的气息,直到时间的洪流将一切都冲刷干净,记忆一点点模糊,虚空中窥不见旧人。
顾之洲才终于在一遍又一遍血淋淋的自我鞭笞中放过自己。
顾之洲倒在床上,衣裳都没脱就匆匆的合上眼睛。他太累了,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般由身到心都透着酸涩的感觉。
甚至连呼吸都觉得费劲,他不由的想,不用呼吸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没有心跳与脉搏又是什么感觉?什么是死亡,到他死的那一刻又会想些什么。
顾之洲没精力嫌弃自己了,活着想死,是不是有病?
他踢了鞋子,翻个身,拿被子把自己裹的严实。头几乎要触到膝盖,他蜷着,缩着,少有的脆弱。
太没用了,顾之洲有点气馁,原来有的人是怎样也忘不了的。哪怕岁月会模糊他的样貌,淡化和他有关的点点滴滴,甚至可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不再想起。
可有朝一日遇上了,所有过往变本加厉的追讨回来,最可悲的是,直到这一刻你才意识到,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