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用剑顶着,这人还顶着你朋友的面孔。
这样可怕的事儿,胡铁花居然能从中品味出三分惊喜来。
首先你得知道,在距中原万里之遥的沙漠小镇中,能遇到这样一把剑,这样一个人,本身就是接近于不可思议的事。
能拥有此等杀气的人,世上不超过三十个。
能拥有此等剑术的人,世上又不超过十个。
而能让胡铁花面临如此恐怖巨大的压力,几乎在某一时某一刻忘了呼吸为何物,不记得身在何方人在何处的人。
绝对不会超过五个。
面对这种情形,叶孤城也觉得奇特的很。
一个裹在破布烂衫里的人,却像是一只泥巴里捞出来的猫妖。
他用最刁钻的角度躲过剑,用最奇妙的身法去借助风,引着叶孤城一路追他追出城,然后在一个无人的沙坡上斗剑、起舞。
自然是起舞。
世间唯有此等花蝴蝶般的身法,才能容得下一把剑舞出的酣畅淋漓。
可即便是胡铁花,有时也似乎到达了极限。
惊喜到了最后,似乎就只剩惊险了。
瞬间而来的三剑,逼得他蹂地点沙,一眨眼的五剑,使得他裹头让身。他的身体有时候像是完全松弛掉的,像风从指间过,沙从掌中流,可有时又像是裹挟着一股烈焰,拳到该出时烈烈有声,袖到舒卷时如铁如石。
而他的生命力,似乎也像一只蝴蝶,在这剑尖上藕断丝连、滑而不断。
而他的步法身形,更像一根紧绷的弦,明明已要断在指间,却又在最后关头黏连三分、紧而不放。
叶孤城也由此发现一点。
他的剑越是近胡铁花的身,心里的一个声音就越发强烈。
不能杀死他。
不能杀死胡铁花。
叶孤城皱了皱眉。
这倒不像是龙九在捣乱,反倒像是别的灵魂有一种遗留物,早早埋伏在这具身体里,然后左不出右不来,专门挑着他杀气最膨胀的时候冒出来了。
不过不是因为杀气。
只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胡铁花。
这世上若有什么人绝不会背叛楚留香,那就只能是胡铁花。
这世上若有什么人绝不会去杀胡铁花,那也只能是楚留香。
一道隔世百年的灵魂若能强烈到留下影与声,那只能是因为楚留香对这个儿时朋友的本能太过深刻。
连心里都在回响。
每时每刻都在响。
不能杀死他。
绝不能让他死在这剑下!
这种声音温柔而又坚定,似一根线无形无际,却有分有寸。
剑也在快舞到极致时忽然停下。
剑意却悠远绵长,不绝不尽。
这导致胡铁花仍旧绷紧身躯,跃身停在一个可攻可防的地点。
他还瞪圆了一双眼睛。
猫似的眼,兴奋里有嗔恼,怒里又有观察,他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叶孤城足足好一会儿。
叶孤城不说话。
看来瞪是等不来话的。
胡铁花终于开口,可居然是先叹了口气。
“我认了。”
叶孤城道:“认什么?”
胡铁花气哼哼道:“我认你不是楚留香。他用不出你的剑。”
如今认也不算迟。
胡铁花道:“所以我才觉得不公。”
叶孤城道:“有何不公?”
胡铁花又开始瞪他:“你都认得出我来,难道不知道自己用的是谁的脸?”
叶孤城忽然沉默。
他确实在用楚留香的脸去shā • rén。
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楚留香的人,鼻子是楚留香那不中用的鼻子,脑袋是楚留香那用过多年的脑袋,面对这位楚留香的多年老友,心里偶尔还会回响起那讨人厌的本能之声。
但这又如何?
难道就不能shā • rén了么?
胡铁花仿佛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似的,先是怒狠狠的瞪他一眼,而后笑着说:“你难道还想问我为什么?你是在用自己的剑,却用他的脸来杀我!”
“若我死在你手里,我死前最后一个看到的便是楚留香的脸!老子下去要怎么和阎王说?”
“所以呢?”
胡铁花道:“所以你的脸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听着像是在骂人?
见叶孤城没有反应,他又补充一句:“你若不把真容露出来,我今天还就跟定你了!”
这回他倒像是认真的,不苟言笑、身躯绷直。
姿态有些固执、目光略显粗率。而叶孤城任他打量,同时也打量着他。
找来找去,也没找出一丝成名大侠的风范。
到最后他也只不咸不淡地说:“一个连楚留香都能认错的人,倒想看我的脸?”
胡铁花一怔,认认真真道:“不能怪我认错。”
“你不仅是脸蛋,是身材轮廓都和楚留香一模一样!你连头顶上的毛都是他的形状!否则我怎么会认错?”
他还特意去扫了一眼叶孤城的头顶。那儿本是一丝不苟,可被风沙吹了这么久,也难免不安分地翘出了一两根楚留香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