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勾的他的魂?是白煊吗?
十烨慌乱四望,天地广阔无垠,风萧云瑟——
没有白煊。
白煊不在这里……
他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白煊不在这里,他死又有什么意义?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从喉头漫向舌根,呛得十烨干呕起来——
慢着!
魂体有味觉吗?
十烨骤然反应过来,把手狠狠压住胸口处,侧耳聆听,渐渐地,他听到了心跳声,一下接一下,虽然很微弱,但是还在跳动。
那是来自他身体的声音。
“我……没死……没死……”十烨喉头发紧,喃喃道。
“真是个怪人,”四周飘来虚虚实实的声音,“惧死又念死,恐生又爱生,明明已看透生死,却又生了执念——唉——”
一声叹息中,云雾的紫色和天空的青蓝流动起来,仿佛染料在水中流动融合,凝结成了一抹人形。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蓝色的长衫,长发半披半挽,发髻上插了一根白玉簪,眉眼长得极淡,就像用极薄的水墨草草画出来一般。
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整片天空骤然暗了下去,送嫁队伍,黑色的河流和血色的花都消失了,除了十烨和他,一切都归于黑暗。
男人的身体隐隐绽出澄色的光,像是魂光,又像是神光,光的边缘又带了淡淡的灰色,看起来有种悲凉的感觉。
十烨明白了,这里既不是冥界也不是妖境,而是此人的回溯幻境。他第一次进入如此逼真的回溯,说明此人的魂体非同寻常,精神力更是惊人。
明明是追着香炉中怨晶的气息而来,为何会进入此人的回溯,难道此人与怨晶息息相关?
十烨稳定心神,将眼前人细细打量了一番,推测道:“莫非你就是方轩?”
青衫男人点了点头:“我是杜屏。”
十烨明白他的意思,他应该是说,这个回溯不属于方轩,而属于杜屏。
“你当真和鬼王钟馗有五生五世的纠葛?”十烨问。
杜屏怔了一下,笑了,“你和白煊很熟?”
十烨:“啊?”
“你说话的口气和白煊很像。”
“……”
十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毕竟自己也算是才高八斗画咒写符样样精通,怎么能和白煊——且慢,刚刚这句话居然还真像白煊的口吻。
发现这一点的十烨有些惊了。
难道不学无术口无遮拦还会传染?
杜屏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远眺,仿佛穿过层层黑暗看着什么,“我认识白煊有四百多年了,也算是老朋友,第一次见他,就是在我和钟箐大婚之时。”
他竟然是钟箐的夫君?!
十烨几乎用尽全力才保持住了自己面无表情的人设。
杜屏抬步向前慢慢走去,十烨只能跟在后面,随着杜屏的步伐,前方的黑暗一点一点变幻,成为了一间雅致的小楼。
小楼的窗户开着,钟箐坐在窗边,对镜描眉,杜屏在旁边呆呆看着,脸红扑扑的,钟箐扭头说了句什么,杜屏的脸更红了,小心接过钟箐的碳笔,哆里哆嗦帮她画眉。
十烨干咳一声,侧身遮目。
这个场景他实在不宜观看。
“这是我第一次帮她画眉,也是唯一的一次。”杜屏轻声道。
小楼里的光灭了,又亮了。
回溯的场景变了。
钟箐孤身坐在窗前,神色茫然看着外面的景色,光灭、光又亮,钟箐的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姿势一直没变,神色却是越来越暗淡。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钟箐换上了和钟馗同款的黑色的铠甲,急匆匆离开小楼。
光灭,光亮,杜屏出现在小楼里,等了许久,钟箐未归,杜屏又走了。
钟箐归来,杜屏不在,杜屏归来,钟箐不在,就这般循环往复。
十烨看得有些眼晕,感觉二人就像分别放在两个地方的陀螺,都忙得团团转,却永远都见不到面。
杜屏:“婚后,我依然醉心医术,常去天界与药神闭关钻研,一闭关就忘了时日,往往三五年也不归家。”
十烨:“三五年?!”
“鬼族寿命绵长,我本以为还有千年时光可以相守,三五年时光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杜屏顿了顿,又道,“钟箐为地兵部将军,也是琐事缠身,我二人聚少离多,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七八年才见一面。”
小楼里的杜屏和钟箐终于见了面,但看表情皆是有些尴尬,相顾无言良久,闲聊了几句,又先后离开。
“如此又过了数年,具体是多长时间我已经不记得了,我们名为夫妻,实为陌路,终于,钟箐的兄长看不下去了,来药神殿狠狠揍了我一顿。”
十烨:“的确是鬼王的风格。”
小楼里又燃起灯光,这一次是杜屏在窗前翻着医书等候,很快,钟箐回来了,见到杜屏似有些惊讶,二人长谈许久,终于双双露出了笑意,窗扇闭合,二人的影子交叠在灯光之下。
十烨尴尬移开目光。
可当小楼的窗户再次打开,又只剩了钟箐一人,她遥遥望着天际,神色寂寥,长长叹了口气,振臂换上黑色铠甲,身化流风而去。
杜屏的表情变得有些苦涩:“只是没过多久,我又旧态复发,日渐沉迷于医术中,甚至未能来得及送钟箐去战场。”
十烨:“战场?”
“三百年前,人界战乱,民不聊生,妖邪丛生,枉死鬼魂携大量怨气涌入冥界,黄泉翻腾,怨气和疫气交融催生出了大量的魇。”
魇?
十烨想起外面的方知林,愈发忧心,不知白煊应对的如何,没有被臭晕吧?
杜屏似是能窥见十烨的心思一般,又道:“那些魇和你见到的不同,是成型的魇,已有自我意识,且战力惊人,他们进化的很快,只差一步就将成魔。”
十烨:“!!”
这里杜屏的叙述十分平静,也没有回溯幻境的重现,应该是他本人井没有经历那场大战,但十烨仿佛已经听到震天动地的战场厮杀声,上一次与百鬼夜行尚且那般艰难,何况与数以万计的魇战斗,只怕是难以想象的惨烈。
“那一战虽是胜了,但地兵部折损精英一千有余,大伤元气,钟箐也受了伤。”
小楼里灯又亮了,这一次钟箐躺在床上,杜屏坐在床边把脉,突然,杜屏神色一动,说了一句话。
钟箐怔了怔,然后,抚着小腹笑了。
十烨忽然明白了什么。
“钟箐有了身孕。”杜屏轻声道。
十烨:“……恭喜。”
杜屏微微敛目,又道:“三日后,我为钟箐开了一副丹药,名为安胎疗伤,实则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