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要不是这么有责任心的李大爷,我八成早就废废了。
李大爷象征性嘱咐我妈几句“注意安全”、“一定锁好门”、“别老把孩子自己个儿扔家”之类的客套话,就去忙他的事情了。我妈把我从上到下检查一遍,确定没什么大碍才稍稍平静下来。不过她心再大也不可能放心将我单独留家里去上班了,于是决定带我一起去单位,由她老人家亲自监管。
我妈的厂子是生产衬衫的,规模不算小,有一两千人。不过放在众多重型企业集中的老工业基地里,充其量算个中小型单位。
衬衫厂环境不错,一进厂门正对个花圃,花园圃有块篮球场;南边是生产车间,北边是一幢四层高的办公小楼,顺着办公楼再往东拐便是职工澡堂子。
我妈刚把我领到她工作的裁剪车间,一个半大老太太就迎了上来,我认识,是她们车间主任,姓什么我忘了,反正挺不是物儿的,平时管理工人喜欢没事整事刁难个人。听说她在职其间贪污了不少工厂的布料,后来被人检举东窗事发。本来也没多大事,可这老娘们儿心理素质忒一般,自己上了把火拱起个什么癌,没几天就挂了,所以大家都很开心。
主任看我妈毛愣三光的领着我从外面进来,挥挥手,意思是让我们娘俩过去。我妈碰见她有些紧张,估计是主任知道她没请假就从岗位上跑了又领孩子来上班,得找茬刺喽两句。没想到主任只黑着脸说:“给瑞士加工那批活着急赶出来,今天晚上咱车间全体加班!”说完拿眼角翻瞪我一眼又着补一句,“自己的事赶紧处理好,别当误工作!”然后扭着屁股倔嗒倔嗒走了。
我妈长出一口气,带我进了车间就开始干活。
午休的时候,我妈给我爸单位打个电话,指挥我爸下班后直接去衬衫厂接我,她得加班,离不开,如果我爸能早点过来,顺便再带我洗个澡。我爸多少有点意外,问怎么突然把我带单位来了。我妈没好气的搪塞两句说我闹人不听话,非要跟她来上班,就把电话挂了。回头又威胁我,不许把她没锁门的事跟我爸瞎白话,看样子准备把早上的历险记给和谐掉。
下午无话,我老实巴交的看着我妈在七八十米长的台板上来回拉布,一天少说也得走个百十来回,的确非常辛苦。
眼瞅下班点到了,我爸特意提早接我,考虑早去点洗澡人少,等下班以后澡堂子得像下饺子。接上我之后,拿了一条毛巾、一块砖头似的黄肥皂和一瓶“派丽”洗头膏便往澡堂子开拔。
衬衫厂的澡堂子很破,估计有些历史了。女澡堂什么构造我没见过,男澡堂分里外间。外间是更衣室,几个带格子的破柜子连门都没有,洗澡的人占上哪个算哪个,东西丢了认倒霉。里间便是浴区,面积不小,大约二百平左右,一半是镶着瓷砖的大池子,另一半是贴墙根竖着的淋浴,根本没什么桑拿搓澡的地方。简陋也就忍了,关键还特别埋汰,也不知道平时管理员换不换水清不清池,反正那里的水老是湛清碧绿的看不着池子底,去晚了水面甚至还漂着一层皴。不过破虽破点,但收费便宜——员工及家属一人一毛钱,外人三毛,所以每天光顾的人络绎不绝。
我们爷俩脱完衣服,我爸让我先下那汪碧波里泡着玩水,泡透亮来再搓泥。下到池子没两分钟,我就感觉不对劲了,大脚趾头上突然一阵刺痛。我哇的一声喊出来:“爸!有东咬我!”
我爸正坐在池子沿上抠脚,听我尖叫吓了一大跳,一把把我从水里捞出来:“咋地了?大光!”
我倒没哭,指着脚丫子说:“水里有大鱼咬我。”
我爸坚决不信:“澡堂子里哪来的大鱼啊?你是不是踩着啥了?”边说边把我放到池边坐好,举起我脚观察,“咬哪了啊?”
坐在池里的一位大叔伸手拽掉蒙在脑门上的毛巾,搭了句腔:“是不是踩着碎瓷砖了?这底下瓷砖都碎不行了。”
我爸看我脚上确实有一道浅浅的红印,回答道:“可能是咯脚了。”
大叔顺口搭音抱怨两句:“这破澡堂子也不修修,上次有人脚都划破了。”
我爸呵呵两声表示赞同,想把我塞回池子里再泡会。可我说啥也不下去了,早上我就让疯子吓唬了两次,加上晚这回,我那脆弱的小神经是经不起如此折腾的。
我爸挺惯我的,没难为我,只好带我到淋浴下干搓。在经历了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和肥皂进眼睛里蛰得慌的激闹之后,总算给我突撸干净,这时来洗澡的人也陆陆续续多了起来。我爸最不喜欢跟人挤,自己囫囵一遍赶紧带我穿衣服。
我们爷俩在外面刚套上线衣线裤,只听里间堂子传来一声怒吼:“唉我去!这水里什么玩艺儿,扎死我了!”
紧接着一阵哗啦哗啦的翻水声,一个光不出溜的男人点着脚一蹦一跳的从里面跑到更衣间一顿狂嚷嚷:“管理员呢?管理员呢?你那破池子里咋回事?看把我脚刺(拉,二声)的!”
男人的左脚伤口挺深,殷红的鲜血正滴滴答答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