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一般的独苗,这套说辞下来哪个当妈的不得求爷爷告奶奶似的喊小祖宗啊。可人老高太太浑不在意:“好啊!妈还乐意让你一辈子手再骂跟前儿呢。娶媳妇儿有什么好的,咱家现在是你一个人挣钱娘俩花,娶个媳妇儿再添个孩子,你得养活四口人,妈都替你累的慌!”
这句话一出口,吴磊总算明白了,坊间流传的那些流言蜚语果然并非空穴来风,老高太太绝对不是个善茬子。嘴上一口一句为你好为你好,肚子里不知道装的什么花花肠子。想到这,吴磊怒从心头起,指着老高太太的鼻子狂喊道:“你也太缺德了,你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吗?我……我去告你去!”
老高太太根本不跟他置气:“要遭报应也是咱娘儿俩一块儿遭。偷孩子这事儿你就没份吗?告我?行,咱们娘俩一起蹲大狱!也让孙淑芬知道知道,天天围着她转的到底是头披着什么皮的狼!你倒是给我提醒了,以后你要是孝顺咱娘儿俩怎么都好说。要是不孝顺,呵呵,那妈就跟你同归于尽呗!”
吴磊并不示弱:“那就同归于尽,我现在就去揭发你!”
老高太太突然少见的大笑起来:“你也算是我拉扯大的,就你那小胆儿,我还不知道?也就是耗子扛枪,在窝里横一横吧。不说别的,就你们单位的人出去武斗拉着你,你敢去吗?”
吴磊哑巴吃黄连都要窝囊死了。自己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以后有什么脸再面对自己心爱的淑芬。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这个自己叫了二十多年妈的恶毒女人,甚至她还有可能是害了自己亲生母亲的shā • rén犯。吴磊只觉得气血翻涌,一秒钟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待着,他狠狠地放下一句:“你别指望我以后养活你!”便扬长而去了。
连着几天吴磊都没有回家,一直在单位同志家搭床,老高太太也没去找他。他有心想去看看孙淑芬,可心中有愧又不太敢。他心灰意冷,恨老高太太,恨抱走孩子那家人,甚至恨他自己。可老高太太的确把他看了个通透,他胆小,他懦弱,他是个一贯缺乏勇气的人,这个世界上能令他害怕妥协的东西太多了。
吴磊永远也不想再见到老高太太,可老高太太不能也不会放弃他——人家处心积虑为了什么呀?还不是想拴住这个能养老的大儿子。
终于,厂里革委会的领导找他谈话了:“听说你为了找对象的事儿跟你妈闹矛盾了,你好几天没回家,你妈有病了你都不管?”
吴磊完全没想到老高太太会来这么一手,他想解释却无从开口。领导狠狠的批了他一顿,让他赶紧回家给老高太太认错。可吴磊早已打定主意,说出天花他也不在回去。
硬着头皮又上了两天班,领导没有再找他麻烦,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估计老高太太对他也彻底放弃了。
就在离家小半个月后的一天,吴磊正在机床前无精打采的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想着以后的打算。车间门口突然想起了一阵吵闹的喧哗,似乎有人想往里闯。
吴磊暗暗吃惊,虽说现在时局动荡,他们工厂也有派系参与到武斗中。可不管多么有势力的派系,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冲击工厂。毕竟,破坏生产的罪名谁也担当不起。
他往喧闹处看了一眼,这一眼吓得他魂不附体。只见孙淑芬破马张飞的像个疯子似的正往里冲呢,四五个人都没拦住。
工厂门口都有持枪的守卫,天知道这个柔弱的女子是怎么混进大院的,但吴磊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细节。他早就傻了,因为孙淑芬已经远远的看见了他,正扯着嗓子狼嚎般的哀鸣与咒骂着:“吴磊——你把我孩子整哪去了——吴磊——你还我孩子!吴磊——wǒ • cāo你妈!”
已经喝得微醺的吴磊在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跟我爸坦言,当孙淑芬像个魔鬼一样朝他冲过来的时候,他确实是怂了。哪怕他眼睁睁的看着群情激昂的革命群众们,遵循着“文攻武卫”的最高指示,将孙淑芬这个“意图破坏生产的敌特分子”围在中间活活打死,都没敢说出一个字,更别提出手阻拦了。虽然吴磊的心跟刀绞一样疼,而与心疼一样让他恐慌不安的是自己干过的事终于败露。
孙淑芬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了,死的无辜,死得毫无价值。如果被人所爱的人都这样不得善终的话,那么爱将会是一种多么虚伪、自私,并且毫无人道的情感。
在当时的年代,死个人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可孙淑芬的死却有着不同的意义。是否是阶级敌人精心策划的阴谋?还是敌对势力疯狂的反扑?但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在纯粹的表达绝望那么简单。
为了这次事件,厂里的造反派特别组织起来对吴磊一查到底。一张张疾恶如仇的面孔,一句句铿锵有力的口号,一套套黄军装,一块块红袖标,在吴磊的眼中难以言表的狰狞恐怖。
就在激动的众人要给畏畏缩缩的吴磊绑上绳子之际,他的心里终于崩溃了。他几乎下贱的哀求道:“我……我揭发……我揭发我妈!她是不折不扣地富反右坏!她在万恶的旧社会里逼死了我的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