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二大爷的脾气,因为这点事跟特别相熟的人也急不起来,顶大天互相打个哈哈可能就过去了;而跟完全陌生的人也许直接动手了,反正打完就打完了,以后照样谁也不认识谁;可装犊子这种见面点头的关系却让他有点不知该如何处理,总不能见一回削一次吧,于是他只好选择了在外人看起来最不着调的方式——较劲。
偏偏庄犊子也是个爱较真儿的主儿,前几天被李二大爷收拾了一顿,既打怵又不甘,他也惦记今天能借这个机会把李二大爷对他的误解给掰回来呢,于是愤愤的说:“行,我睡觉了,明天还得上班呢!告诉你啊,我睡觉特别轻,你要看就老老实实看,别耽误我休息。”
就这样庄犊子回到床上钻进被窝,李二大爷则坐在对面的沙发里,翘起二郎腿目不转睛的盯着庄犊子睡觉。看了一会,庄犊子终究还是不习惯,他不满的抱怨道:“你那眼珠子往别的地方动弹动弹行不行?你像守灵似的我睡不着!”
李二大爷不以为然:“废话,我来干啥来的?”
庄犊子不屑的哼了一声:“这屋里就咱俩人,有打呼噜的不是你就是我,你拿耳朵还听不着吗?”
李二大爷从兜里摸出根烟叼在嘴上,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句:“行,我不看你。挺大老爷们儿还害臊……”
庄犊子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我不抽烟,咱家屋里也不能抽烟啊?讲点文明!”
李二大爷随手把烟卷从嘴上拽了下来:“你是老娘们儿啊,咋那么多事呢?你还睡不?你要是不睡,起来咱俩摔会跤,就跟那天似的,多好玩啊?”
庄犊子打了个激灵,重新躺下将被子拽到下巴颏儿,又翻了个身,脸冲向墙面:“那点破事反来复去磨磨唧唧,也不知道谁像老娘们儿……”
李二大爷没接话,向靠背仰了仰,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继续观察。
没过多久,庄犊子的呼吸似乎变粗,但严格来讲却算不得打鼾。李二大爷同样昏昏欲睡,他索性合上眼睛闭目养神。庄犊子突然没来由的嘟囔了一句梦话,李二大爷吓了一跳,却没听清。他看着庄犊子侧躺的背影一个劲来气,想揍他一顿解解恨又觉得理由不够充分打完了效果也不会太好。正当李二大爷准备再次闭起眼眯瞪眯瞪的时候,庄犊子猛然哏儿喽儿一嗓子,紧接着倒了好长一截气,好像卡了口痰,连续咳嗽四五下才恢复平静。不过,这番折腾过后,他居然开始打起呼噜。
终于抓住现形,李二大爷后脑勺差点乐开花。他刚想把庄犊子叫醒当面对置,没想到睡梦中的庄犊子急促的哼哼起来,皱着眉头露出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跟肺癌晚期时的李大爷倒不上气的样子别无二致。李二大爷瞬间蒙了,天底下有这么打呼噜的吗?打的也太卖力了?还不容他回过神,庄犊子咽喉中发出了一声长舒:“呃——”,这口气才算找了回来。然后烦躁的翻了个身,继续有长有短的鼾声大做,跟李二大爷刚才隔着墙壁听到的动静一模一样。
李二大爷这才回过味,这小子不但打呼噜,而且打的还是那种最招人烦的赖呼噜。李二大爷左手捏着右手的拳头得意洋洋的溜达到庄犊子床边,心说小样儿的,让你再跟我装犊子,这回看你怎么抵赖?同时高举右手重重的朝床头拍了下去,怒吼道:“庄犊子,再给我逼逼一个你睡觉不打呼噜?你忽悠傻子呢?”
也许是这声断喝太过意外,庄犊子浑身一颤抖了个机灵,竟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紧接着像被人勒脖子似的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喉结,肚皮高高的向上挺着,腰眼却离开床板,整个躯干支成了难受的拱桥型。
此情此景大大出乎李二大爷的意料,他不禁后退两步,佯装愤怒的喊道:“庄犊子,你干啥呢你?”
庄犊子没有回答,玩命的蹬着两脚,眼睛也大大的睁着,黑眼珠却随着上眼皮一起用力往上翻,眼眶中只露出一片渗人的眼白,布满了血丝。
李二大爷实在猜不透庄犊子想耍什么花招,他试探的叫着:“庄犊子,庄犊子,你有事说事儿别给我整这没用的行不?”
庄犊子嘴巴大张,喉咙深处像水烧开了一样泛出阵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依然没给李大爷任何回应。李二大爷急中生智一把摁下墙上的开关,随着灯亮起的刹那,庄犊子最后剧烈的抽搐了两下,扶着脖子的手也随即软趴趴的松懈,无力的垂到床边,彻底消停不动了。
李二大爷借着灯光再次他的脸上仔细望过去,当时起了一身白毛汗。只见庄犊子的脸色紫青,两侧腮帮子上淌满了口水,已然失去了活人的气息。
李二大爷虽然是抱着跟装犊子怄气的目的来的,可他毕竟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更不是冷血动物,两人也不存在什么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此刻眼瞅庄犊子活不了,虽然搞不清楚原因也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李二大爷仗着自己体格好,把庄犊子像麻袋一般往肩膀上一抗,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医院。
用急诊大夫的话说:只要再晚两分钟,庄犊子这条小命肯定交代。而他的病因也很让人哭笑不得:刚入冬的时候天气变冷,庄犊子着凉感冒患上了鼻炎。他随便吃几片药,把感冒症状控制了下去,可万没成想鼻炎竟发展成了鼻息肉。鼻子里有块东西呼吸怎么可能通畅?半夜睡觉气儿喘不匀便打起了呼噜,甚至有时候呼噜打的猛了居然能把自己吵醒!然而庄犊子以前的确从来没有过打鼾的情况,便没往自己身上合计,况且他还是个专爱挑人毛病的喷子,自然也不会先从自身找原因,便草率的认定鼾声是从隔壁的李大娘家发出来的。
庄犊子去找李大娘表达不满,不料得知了李大爷已经去世的消息。虽然与李家交涉之时他嘴上不饶人,口口声声怀疑呼噜是李大娘或者李小金打的,但背地里一细琢磨,又觉得可能性不大。然后,不由自主的就往歪道上合计了:他与李大娘同样认为李大爷的鬼魂八成舍不得走,回来睡觉了。
鼻息肉很少有自我痊愈的病历,庄犊子呼噜就这样坚持着打了下去,并且愈演愈烈,直至经常出现窒息症状。深更半夜经常一口气儿上不来硬生生给他憋醒。如此一来,庄犊子更害怕了,几乎单方面断定,一定是李大爷的幽灵在作怪。情急之下想起民间驱鬼偏方,在枕头旁边放了一把剪刀辟邪,每天睡觉前都拿在手中咔嚓两声,希望可以把不干净的东西吓跑。无奈我们这栋楼隔音效果实在太差,被失眠的李大娘听了个一清二楚,引起了更大的误会。
做手术将鼻子里的息肉取出来的时候,连医生都震惊了:“你这息肉都长这么大了,没给你憋死你真该烧高香去了。那天送你来抢救那哥们儿是你什么人啊?你俩关系得老铁了吧?你可得好好谢谢他,要是没有他估计你现在都得烧成灰儿了。”
劫后余生的庄犊子在医生面前再也装不起犊子了,他尴尬地陪笑道:“朋友,朋友,没说的,关系贼拉拉的铁……”然而庄犊子却始终鼓不起勇气找李二大爷当面道个谢,甚至每次看见李二大爷都故意躲着走。
原来司空见惯的鼾声居然可以成为致命的杀手,人终究还是太过脆弱,还是珍惜当下吧。
李二大爷和庄犊子之间的矛盾告以段落,再过一个礼拜,便是农历新年。新年之前,我参加了一次光荣的护校活动。
护校不是拿起武器保卫校园的安全,我连保护保自己都费劲呢当然也没有那个能耐。不知道现在的中小学还有没有这个传统,寒暑假期间由各个班级轮流派出学生来到学校,配合值班老师工作。
不知道别的同学怎么想,反正我挺喜欢参加护校活动的。一来我家离学校特别近,走路用不了五分钟,这个假期里我又没有什么安排,在哪儿呆着不是呆着呀?二来。平时热闹的学校只有一位值班的老师一个门房大爷和四五个护校的学生,特别清净,感觉如此宽敞的地方似乎只属于我们几个人一样。
放假前陆老师指定护校的同学一共有四个,除了我以外还有李叶、沈丽和姚丹丹。许文彬听说有姚丹丹在,屁颠儿屁颠儿的一块跟来了。没想到,冯秦秦居然也陪着沈丽同来了,八成也是在家闲的无聊。更不可思议的是,沈丽居然带了一副麻将牌。
当天的值班老师是大队辅导员黄老师,就是那位在白水寨里把冯秦秦从我身边撵走的年轻小伙。他看见我们像模像样从教室里搬出桌子摆上麻将,乐得合不拢嘴:“哎呀,你们挺带样啊?准备打多大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