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很好。用左眼还是右眼看到的?”
沉默。
“这时候除了妈妈,你还看到什么人?”
“我看到……一个男人,他的雨披,不是爸爸的。”
“哦,哪只眼睛?左眼还是用右眼?”
夏初还是沉默。
“你不是看到了吗?”
“我,不是用眼睛看到的。”
“什么?”
“我的眼睛流血了!它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夏初忽然从床上跃起,捂着双眼痛苦地哭喊着,仿佛真的有鲜血从眼睛通过指缝源源不断地流下来一样,她时而惶恐地望向天花板,时而看向地面,嘴里不断地重复着,“血,我看到很多血,它们到处都是!墙上,天花板上,全是血……”
宛冰吓得倒退一步,但随即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顾夏初大声喊着,剧烈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平,这种疯狂令宛冰的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怒气。她冷冷看着哭泣的夏初:“够了!别在这里装疯卖傻了!我就不信谢景阳会喜欢你这样的疯子。我看你根本就不想好好治你的眼睛,要么你根本就没病!”
听到景阳的名字,夏初眼中忽然盛满了惶恐,惨白的一张脸望向宛冰,哆嗦着:“景阳,是我害死的,是我……”
夏初的眼睛和声音异乎寻常的悲凉。宛冰看着哀绝欲死的那双眼感到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包裹了她。她更加恼怒,大声喝道:“闭嘴!这是医院,不是你发疯的地方,景阳是不是你害死的跟警察说去吧,跟我喊什么!你再耍什么花招,我就把你轰出去,你去街上装疯卖傻吧!你这个疯子!”
宛冰言辞刻薄,就好像在畏寒的夏初身上下了一场毫无人情味的冰雹,顿时冰天雪地。谁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亲人呢?现在她只是一个被黑暗包围任人摆弄的木偶。虽然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但她知道对方毫无慈悲可言。之前的那些黑暗的东西趁机又席卷而来,夏初止不住哭声,只有竭力捂着嘴巴在那里抽泣着。
已经快到中午十一点,李宛冰忽然想起下午还有重要的会议等她出席。顾夏初双手抱肩缩在那里哆嗦着,宛冰只能看到她头顶那一小块白色的头皮,她更加不耐烦了:“喂,你把头抬起来,别让外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夏初茫然地抬起头来。
她们两人就那么对视着。
“你这个死丫头,我看你根本就没瞎!你就是来捣乱的对不对?不,你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找清静吧!这样就没有人来问你的罪,调查你为什么会害死谢景阳!”
李宛冰声色俱厉,夏初看着那张薄而犀利的嘴拼命摇头哆嗦着,泪水灌满了眼角。突然,她直勾勾地看着宛冰身后,哆嗦着不说话了。
宛冰觉察到这种异常气氛,正在诧异间,她看到夏初身后的窗帘扬了起来,就像一个女子随风而起的裙角,白蒙蒙的玻璃上清楚地映出一团黑色的影子,一个人的身影,那身影和自己的脸叠印在一起模糊成一团。
瞬间,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那影子很明显不是自己,更不可能是顾夏初。莫非?一股阴森之气从脚底升起,慢慢袭遍全身。她猛地转身看向身后,只见一团黑雾悠然飘了过去。那黑雾,像是一个女子飘散的一头长发,诡异又魅邪。
宛冰大吃一惊,惊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女子的脸几乎都覆在长发之下,但隐约可见的那冰冷的眉眼分明就是顾夏初!
她几乎要尖叫,再转身看向那个顾夏初,只见她满眼泪水望着自己,凄楚的眼神恍惚又飘离,仿佛是要哭喊什么倾诉什么,但她对自己有什么话要讲呢?那眼神中交织的情感纷杂可疑,分明不是冲着自己,倒像是冲着虚空中根本不存在的某一个阴魂。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她的理性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第六感。不,不可能,这个房间里面没有第三个人存在,那刚才的那一瞬又是怎么回事呢?哦,我明白了,这个可恶的顾夏初,是那双眼睛,一定是她的眼睛!
想到这里,李宛冰愤怒起来。她走到顾夏初的病床前狠狠揪住夏初的头发,紧接着就是一记耳光!作为精神病领域的资深专家,竟然被一个病人催眠产生幻觉,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如果不是在开放式病房,她真想好好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这简直就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
这响亮的一记痛感让夏初暂时停止了哭泣,她惊愕地呆坐在那里,一脸的无辜和茫然。
“你根本就没瞎,你这个疯子!想骗所有人么?”宛冰恨恨撂下这句话,便脚步噔噔走出房门。
当她走出那诡异的房间来到走廊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事情经过告诉正在给病人做咨询的华唯鸿医生。
余怒未消的李宛冰咕咚咕咚大口喝下半杯红色普洱,斩钉截铁道:“华医生,我感觉顾夏初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
这女人总是刚愎自用。华唯鸿心里微有不快,但还是坐在那里静静听着,越听越觉得失望。虽然李宛冰叙述的前后经过不够详尽,但他已明白问题的症结所在。
催眠术刚从国外引进来不久,整个治疗体系还不是很完善,施行催眠之前最重要的就是充分了解病人的心理状况。但现在的一些医生都是太过功利,总是急于求成,套用了西方模式就匆匆上阵有如走过场。李宛冰虽在医院工作多年资历颇深,但心理重心肯定要偏向院长谢永镇,自然也就不自觉地漠视了顾夏初内心的痛苦和惶恐,甚至有可能产生敌意。而顾夏初刚刚目睹了一场生死惨剧,内心惊魂未定意识混乱完全在情理之中。李宛冰设置的一些催眠情境无意中触犯了她的心理禁区也是有可能的。而后面李宛冰竟然说夏初对她进行了催眠,这简直太可笑了。女人描述事物总喜欢带上强烈的情感色彩,令可信度大打折扣。
但李宛冰怎么知道华唯鸿内心在想什么。她滔滔不绝,最终一拍桌子:“以我的经验来判断,这个女孩子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她身上有太多的病症,是一个复杂的混合体……我建议将她长期留院观察!说不定谢院长儿子的死真和她有摆脱不了的关系呢!”
呵呵,女人真是可怕的动物,唯恐天下不乱。华唯鸿都要被吓出一身冷汗。
他皱了皱眉头淡淡笑着:“李主任,您忙了一上午也辛苦了。顾夏初确实很复杂,就把她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