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香气驱散了梦中的阴云,她深深吸了口气。眼睛亮晶晶,没有半点烟尘,甚至自嘲地沉着嘴角泛出冷笑,“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他了呀。我以为已经把他给忘了呢。”
“在梦中,你能看清他的脸?”华唯鸿这么问着,心想顾夏初的这个梦是否可以让昆山从那堵墙后面现身了呢。
“不,恰恰相反。”顾夏初点燃了一根烟,姿态老练。
他恍然一惊,他以为她是不抽烟的。
夏初将猩红的唇压在那烟上,眼睛里面聚敛的是柔水般的刀光,妩媚的吸烟姿态闪烁着颓废和厌倦的气息。她对他们的过去还是耿耿于怀,华唯鸿心想。
“过去的那些夏天,我们常在海滩上嬉戏玩耍。那里有散发着树脂芳香的亚热带高大林木,纯净的白色沙滩,漾在碧波里的幽幽绿草。但我要说的是晚上。夜幕降临,我发现他突然不见了,我想他可能躲在某棵树后面跟我捉迷藏。我沿着沙滩到处寻找,喊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音。”
“就在我站在沙滩上茫然四顾忐忑不安的时候,空中有一种微微的喘息声在颤抖,循着声音走去,我看到了一栋木屋。门是虚掩的,我推开门进去,室内一团漆黑,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潮湿的味道。是那种常年浸泡在潮湿空气和海水中的腐败气味吧?梦中的我很是惶惑,这里什么时候出现这样一栋黑色堡垒一般的木屋呢?它好像一夜之间在热带雨林中诞生,在黑暗中才张开臂膀迎接我。”
“我带着重重疑问,像蝴蝶一般轻盈地穿过黑而长的室内走廊,光裸的脚板分明能感觉到地上的团团水渍。突然,一缕柔软倾斜的光线吻在我的脚面上,前方是旋转的木梯,它沉睡在黑暗之中呈现疲惫和苍老之色。一扇半开的门匍匐在它脚下,里面似乎是间浴室,哗啦啦的水声缓缓传出。”
“我走到近前,一缕若有若无的男女痴缠之声惊醒了我的耳朵。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那就是Victor在里面。怪不得他抛下我,难道是和别人在一起么?愤怒让我无法冷静。我猛推开门,声浪戛然而止,花洒下面竟站着一个长发女子,她全身赤裸。我惊呆了,她只是一个人!这太出乎我的意料。就在我不知所措想要悄悄退去的时候,那女子察觉了一般转过身来,哦,怎么形容她呢?美若古希腊女神,婀娜修长的身体,浑圆坚挺的两个ru房……不,她是邪恶的,更像莎乐美!更邪恶的是我发现她竟然有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笑容诡异。那种微笑就像是撒旦要攫取你身体之前先送给你的蜜糖!我怕极了,反身关上房门就向屋内跑去。”
“我冲入房内缩成一团,那个女子也紧追不舍,房门被推得咕咚作响,我怕极了,蜷缩着抖成一团!忽然我看到对面有一张床,白色的床单阴森,床下有液体漫延出来,带着触角一般延伸,是黑色的血!”
“我几乎要尖叫,不断后退着想要缩回脚,但那些血却迅速漫延到我的脚下,我想要逃却怎么也动不了。当我举起手来,发现自己的手和脚竟然沾满了黑色的鲜血!”
“床下一定藏着可怕的东西。我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战战兢兢向那边走去,小心翼翼揭开那床单,一张狰狞的脸借着灯光赫然呈现,我忍不住尖叫起来!她竟然就是外面淋浴的那个女子。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怎么又会死在床下?那外面撞门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我感觉血液快要倒流,尖叫着后退,却撞到一个僵硬的物体。当我抬起头来,赫然发现他就是我的男友Victor!我哭喊着扳转他背向我的身体,你知道么?他的脸已烂得像爬满蛆虫的烂苹果一样……”
夏初语无伦次地说着她那荒诞的梦。在常人眼中它像野兽派的画作一般不可理喻,支离破碎带着疯狂的毁灭。为什么她的梦总是充斥黑色的死亡?华唯鸿聆听着那些梦,短短几分钟内就窥探完她的精神发展历程。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精神自卫者,却偏偏被某种精神漩涡所吞没难以摆脱。他心内涌起一股长久的怜悯。这种怜悯只有在他这样高度敬业的精神病科医生身上才能产生吧。换作常人必然会被梦中潜藏的杀机所击退,谁愿意接近这样心境诡秘的女子呢?
这天下午华唯鸿没有去医院,而是坐在了上海大剧院。今晚是晏菲的汇报演出芭蕾舞剧《天鹅湖》。意外的是,他没有看到姚桂云也没有看到谢永镇。而晏菲说他们都会来的。
晚上八点剧场一黑,帷幕缓缓拉开,柴可夫斯基那凄婉的旋律在空中悠然响起。人工光幕打造的朦胧月色静谧怡人,蓝色的天鹅湖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粼粼波光。那些高雅的小天鹅身着洁白的短裙在舞台上轻盈如飞地跳跃着,令人目眩地旋转着,在木地板上演绎着细腻优美的脚尖风情。
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是这部舞剧的灵魂。大提琴时而华丽,时而朦胧,时而低沉,小提琴的颤音也脉脉含情,还有竖琴的婉转,小号的圆滑都轻轻牵引着他的心,令他产生了绵绵不断的遐想。
晏菲在台上情绪陶然,那单足趾尖的旋转和迎风展翅的优美风情似乎只为一个人而开。她知道台下有一双眼睛凝神看着自己。当然台下可是有上千名观众,上千双眼睛呢,但只要那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就够了。她要他看到,昔日那个幼稚天真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舞台这么大,我可以一直跳,跳到天穷地竭,只要你在身边,我就有勇气一直跳下去。在她的精神世界,日渐衰老的谢永镇和日显猥琐的姚桂云已经失去了他们的引导者地位,矮小得经不起任何审视和崇拜,她亟需找到一个精神支撑。否则她就是剧中那个被施了魔咒孤单又柔弱的天鹅公主奥杰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