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断在做梦,在上海也做,在这里也做,梦中都是一个岛,梦中都是那道门,它湮没在雾海中,恍然似真。如今她终于可以寻到那栋破败的门。
门是漆过的,带着斑驳的红漆留下的印迹,如色衰jì • nǚ脸上的残妆,掩映在爬满墙的绿色藤蔓植物里面。这岛遍布藤蔓植物,头顶,脚下,到处都是散发着浓烈青草香气的藤蔓,它们无处不在,一双双妖娆的绿色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红色的珊瑚碎片铺在门前像是刻意的摆设。珊瑚红在浓绿之中刺目耀眼。她拾起那些珊瑚,不由得想到在小鱼手上的那些红珊瑚。它们都一样从海底出来,带着浓烈的海水腥咸的味道。
她拾起珊瑚,凑近鼻尖轻嗅,被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吸引。那歌声非常的幽远,在哗哗作响的海浪声中几乎微弱不可闻,但又有着很强的渗透力,渗透到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使得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感受着那沁入骨髓的凉意。
她驻足,左右寻觅着歌声的来源,最终却发现它来自面前的老房子。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夏初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人站在身后,是虾叔。他抱着一篓刚捕上来的海蟹,站在一堆沙柳下,静静地看她。
“哦,不,我……”
“为什么不说话?”虾叔将那篓蟹放下,走近夏初,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她。
他总是听不到我说话。夏初内心叹息着,他确实老了,看自己都吃力,那双苍老混浊的眼睛总是茫然的寻找她的方向。
“虾叔,我在这儿。”夏初又喊了一声。
虾叔还是没有听见,但他仿佛感觉得到夏初的存在。
“哦,你在这儿。你的声音总是那么小,让我听不到,像小时候一样嘛,没有变。那首歌你还记得。”虾叔絮叨感伤地说着,将两只海蟹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门前,对着空中絮絮叨叨,“这是你爱吃的。”
原来他并没有看见夏初。夏初被雷击一般呆在那里。
那个叫白兰的女子,那歌声,看来确实存在。
“虾叔,这岛上真有一个叫白兰的女人么?”夏初向虾叔追过去急急追问着,但是虾叔没有看见她一般,抱起那鱼篓转身默默地去了。
夏初失望地看着虾叔的背影,身后的那栋房子忽然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那是海风灌满窗户穿越空堂的声音。
她想绕到那栋房子的后面去看个究竟。
她拨开那些野蔷、荆棘和杂生的不知名的灌木,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去,却险些跌倒。一枝黄色的长满刺的不知名的长藤缠住了她的脚踝。她惊叫一声,这突如其来的牵绊加剧了心头潜在的恐惧。
她用力撑起身体,扶着一棵歪在那里的粗壮的树枝向房子后方绕去。自己的身子总是那么轻,风一吹就散一般软弱无力。
这是一栋普通的民房,又不普通。
它有着和岛上其他民居格格不入的鲜艳的颜色。红色的门,白色的墙面,再加上面前这黄绿色的斑驳的窗户。房子的主人热衷颜色,就像自己,喜欢各种绚丽却又偏向柔和的颜色。
那破旧的两扇窗户上还糊着农村家常的那种白色高丽纸。高丽纸早被多年风雨撕裂,只剩下些碎片粘附在一格格的窗棂上,在风中呼啦啦响着。响声无力又凄凉,和远处传来的海浪咆哮声相比就像有人在呜咽。
不,是有人在呜咽。
夏初悚然,她仿佛看到一个影子在房内一闪而过。毫无疑问那是一个飘忽的人影。
是幻觉吧?一定是。她不自觉地摸向怀内,那些镇定的药物早已不在了。
那窗户就像一只黑洞洞的眼睛冷冷看着她,看得她浑身发毛。她想逃。
吱呀一声,窗内一丝缝隙开启,一片红色的蝴蝶飞了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蝴蝶,是街摊上老艺人剪刀镂刻的纸蝶。它停在窗口,随风做出扬翅欲飞的样子,却平平地飞不起来,在窗台上做了个无力的滑翔,闪着猩红的光。
她不由得伸手去摸它,却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从窗内出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
“啊——”她失声尖叫,本能地缩回手去。但那只手死死把着她,铁钳一般的冰冷。她抬眼,透过窗棂,她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那女子面目模糊,一双眼黑漆漆陷进眼眶,张开嘴巴对着夏初喃喃着:“回来,回来吧,白兰。”
“不,我不是什么白兰。我不认识她!”
夏初拼命挣脱那只手,但紧接着又有一只手出来,死死抓紧了她。
夏初明白了,这个房内根本没有人存在,抓她的是不应当存在的东西。她惊恐万分,大声喊着,呼叫着,但是山风呜咽,吞没了她的声音。
“华唯鸿,救我——”夏初已经快要崩溃,在山间大声喊着。
那个女子的面孔忽然像一团黑色的烟雾一般飘了出来,越来越近,几乎凑到自己的嘴边,要和自己口对口说话,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
华唯鸿正守坐床前看着当天的报纸,旁边一部小型半导体播报着当天的新闻。
他的身影浮印在窗外的浓浓绿意之中,说不出的亲切与安稳。听到响动,他冷静的目光从报纸上转射过来:“你醒了?”
“哦。”夏初shen • yin一声,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双手用力抱头埋在膝上。真希望这是一场梦,但很明显,它不是,腿上的伤痕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