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朝身后的越野车望去,周围刚冒起白色的水雾,秦术便打开头盔挡风玻璃,肃然道:“别多管闲事。”
“哦……”古月连忙收了这水雾,乖乖听话地转过脑袋。
*
骨山山顶的槐林状况,跟桃林不同,槐林的鬼官们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哪怕是一点儿鬼的气息都没有。
姮以汐停下脚步,蹲下身拾起陷在泥土里,奄奄一息的枯黄鬼蝶,它小小的翅膀早已黯淡失色,并且微微颤抖着。
姮以汐双手将这鬼蝶捧在手心,然后缓缓起身。刚撩起红氅袖子准备将其遮盖取暖时,黯淡的枯黄色逐渐消散,蓝色的磷火慢慢从蝶翼中心,向四周燃起。
姮以汐有些惊讶地微微张开小嘴,蓝绿色的眸子被这新生的鬼火,勾勒得仿佛在闪着星光。
紧接着,红氅的袖口里,不断涌出万千鬼火闪蝶,顷刻间,撩亮了整个阴暗的槐林。它们将姮以汐银白的长发,镀上了一层薄薄的蓝晕,白皙的肌肤在这一刻,显得那么靡颜腻理。
一只鬼蝶悄悄地窜到了扶修的鼻尖上,扶修抬手捏起这鬼蝶小巧精致的蝶翼,转身看着已被蓝银色围绕的姮以汐,满意地笑了。
鬼是感觉不到周围温度的,但此刻的姮以汐却能感觉到,那是已经久远到记忆模糊的暖和了。
六百多年前,在她短短十几年的为人岁月里,都没好好体会过。只依稀记得,应天府的冬日很冷,经常淅淅沥沥的雨,夹杂着绵绵不断的雪落下。
刚开始,赤脚走两步都是疼的,就像踩在钉板上,整个冻红的膝盖都直不起来。走得久了,脚就没了知觉,听着周边摊子的吆喝叫卖声,无力地倒在繁华的街道上。周围来往匆忙的人,根本不会去注意一个穿得破烂、全身冻得发红发肿、灰头土脸、四肢流着脓血的女童。
直到夜里,偶尔经过倒夜香的人,会将她拉到推车上。那恶臭的粪便,刺鼻得令人作恶。
若叫不醒,那人便会用竹制的扁担,狠狠打在瘦得皮包骨的她身上,直到她睁开眼。
车一但停在达官贵人的府前,她就会被扁担推着小小的背,一瘸一拐地走进府里,拿着葫芦瓢,在那茅厕里,一勺一勺将粪便打起。冻得发紫出血的手,吃力地提着夜香木桶,再一瘸一拐地走出府。
有时那木桶用久破了洞,恶心的粪水就会渗在赤着的脚上。那一刻,渗在脚上的粪水,竟然感觉是温暖的。
每次倒完夜香,那人便会扔一个馒头给她,然后把她扔在马棚里。
那个时候,冬天的马棚,是她觉得最温暖的地方。
在她有记忆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天天一夜夜、一岁岁一年年熬着过的。时不时耳边会传来几句尖酸刻薄的话,“这丫头命真硬,竟然还活着。”
“脏成这样,卖到春香阁人老鸨都不敢要。”
“能不能别老爬到街上碍着路,臭死了。”
“你瞧她那看人的凶狠眼神,长大后定不是什么善辈。路过的时候,别离她太近,小心她会跟疯狗一样,扑过来咬你。”
直到临死,她都是满身伤痕。
为人的最后三年,她蜷缩在暗无天日、堆积着恶臭粪便味的牢房里,熬过了一个又一个,被蚊虫叮咬、鼠蟑啃食,甚至能把人的耳朵咬烂的夏天。牢房的冬天,可就比孩童时,在大街上、在马棚里的好多了,至少下雪时候,冰凉的雪花不会刮疼她残尸败蜕的脚。
姮以汐转过身,仰起头看着远处的槐树树梢,一颗晶莹的液体悄悄划过脸颊,她匆忙用食指抹去,通红的眼眶里,满是倔强在强撑着。
谁不愿转世投胎,只是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把仇怨、恩情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