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风舟如梦初醒,道:“请问掌教,冲虚四老现在何处?”
寒山法师一怔,道:“既然叶大侠问起,本掌教也不敢相欺。数日前晋王禁卫已将他们擒住,押送大都了。”
叶风舟腾地站起身来,惊道:“四老武功天下无匹,谁人能擒住他们?”
寒山法师老脸泛红,道:“这个么,是、是寒枫在他们饭菜之中做了手脚。”
叶风舟顿时心头一凛,长叹了口气,道:“天意如此,吾辈奈何。”
桂暮秋诧异的道:“寒山,晋王抓他们作甚?”
寒山法师迟疑片刻,道:“据本掌教闻讯,晋王不单单抓了他们,江湖十大帮派除抱朴观、月英宫、长生教之外,其余七大掌门帮主,于今全拘在大都。”
叶风舟略作思索,道:“掌教之意,忤逆朝廷的帮派皆难以保全?”
寒山法师道:“正是,近半月之内,七大帮派若非换了新帮主或掌门,便是死于非命。”
叶风舟恍然道:“晋王为夺取皇位,可真费了不少心机。”
寒山法师哈哈大笑,道:“此乃朝堂之事,我等升斗小民且自顾不暇,那有工夫管他,还是三杯佳酿来得痛快!左右摆酒设宴,本掌教要拜谢郡主恩典!”
叶风舟皱眉道:“此言差矣,我......”
桂暮秋忙拉了拉他的衣襟,笑道:“言之有理,我早已饥肠辘辘。”
寒山法师打个稽首,道:“郡主,叶大侠请!”
月芽弯弯挂树梢,凉风习习穿楼阁。凤竹宫左侧厢房内,桌上烛光摇曳。
叶风舟倒背双手立在窗前,叹道:“想不到仅仅半月光景,武林中竟发生了地覆天翻之巨变。”
桂暮秋走到他旁边,趴在窗台上,道:“常言曰: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历朝历代江湖门派莫不如此,谁敢与朝廷相抗?道教弟子虽然隐修方外,然一旦见百姓生活如水益深、如火益热,皆会挺身而出,为民请命。你再看佛教信徒,那个去管芸芸苍生死活?都在为当朝帝王歌功颂德、树碑立传,唯恐奉承趋附不及,受到责罚。这也是佛教寺院为何广布天下,道教不受待见之缘故。”
叶风舟良久不语,心下愁思茫茫。道:“今夫偷生浅知之属,曾比而不知也!”
桂暮秋起身仰起螓首,脉脉含情的道:“材性知能,君子、小人一也。好荣恶辱,好利恶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若其所以求之之道则异矣。”
叶风舟握住他一双纤纤玉手,道:“次乃战国赵人荀子老爷所言,其曰:小人也者,疾为诞而欲人之信己也,疾为诈而欲人之亲己也,禽兽之行而欲人之善己也。虑之难知也,行之难安也,持之难立也,成则必不得其所好,必遇其所恶焉。故君子者,信矣,而亦欲人之信己也。忠矣,而亦欲人之亲己也。修正治辩矣,而亦欲人善己也。虑之易知也,行之易安也,持之易立也,成则必得其所好,必不遇其所恶焉。是故穷则不隐,通则大明,身死而名弥白。小人莫不延颈举踵而愿曰:知虑材性,固有以贤人矣。他们不知其与己无以异也,则君子注错之当,而小人注错之过也。故孰察小人之知能,足以知其有余,可以为君子之所为也。”
桂暮秋点了点头,道:“人之生固小人,无师无法则唯利之见耳。人之生固小人,又以遇乱世,得乱俗,是以小重小也,以乱得乱也。君子非得埶以临之,则无由得开内焉。今是人之口腹,安知礼义?安知辞让?安知廉耻、隅积?亦呥呥而噍,乡乡而饱已矣。人无师无法,则其心正其口腹也。今使人生而未尝睹刍豢稻粱也,惟菽藿糟糠之为睹,则以至足为在此也,俄而粲然有秉刍豢稻梁而至者,则瞲然视之曰:此何怪也?彼臭之而嗛于鼻,尝之而甘于口,食之而安于体,则莫不弃此而取彼矣。今以夫先王之道、仁义之统,以相群居,以相持养,以相藩饰,以相安固邪。以夫桀、跖之道,是其为相县也,几直夫刍豢稻梁之县糟糠尔哉!然而人力为此,而寡为彼,何也?曰:陋也。陋也者天下之公患也,人之大殃大害也。故曰:仁者好告示人。告之示之、靡之儇之、鈆之重之,则夫塞者俄且通也,陋者俄且僩也,愚者俄且知也。是若不行,则汤、武在上曷益?桀、纣在上曷损?汤、武存,则天下从而治,桀、纣存,则天下从而乱。如是者,岂非人之情固可与如此,可与如彼也哉。”
叶风舟长叹一声道:“话虽如此,然大丈夫在世,不可无荣辱之别,无羞耻之分!”
桂暮秋盈盈施个万福,笑道:“请夫君赐教,奴家洗耳恭听。”
叶风舟捋了捋他额头秀发,道:“荀子老爷曰:快快而亡者,怒也。察察而残者,忮也。博而穷者,訾也。清之而俞浊者,口也。豢之而俞瘠者,交也。辩而不说者,争也。直立而不见知者,胜也。廉而不见贵者,刿也。勇而不见惮者,贪也。信而不见敬者,好行也。此小人之所务而君子之所不为也。斗者,忘其身者也,忘其亲者也,忘其君者也。行其少顷之怒而丧终身之躯,然且为之,是忘其身也。室家立残,亲戚不免乎刑戮,然且为之,是忘其亲也。君上之所恶也,刑法之所大禁也,然且为之,是忘其君也。忧忘其身,内忘其亲,上忘其君,是刑法之所不舍也,圣王之所不畜也。ru彘触虎,ru狗不远游,不忘其亲也。人也,忧忘其身,内忘其亲,上忘其君,则是人也而曾狗彘之不若也。凡斗者,必自以为是而以人为非也。己诚是也,人诚非也,则是己君子而人小人也。以君子与小人相贼害也。忧以忘其身,内以忘其亲,上以忘其君,岂不过甚矣哉!是人也,所谓“以狐父之戈牛矢”也。将以为智邪?则愚莫大焉。将以为利邪?则害莫大焉。将以为荣邪?则辱莫大焉。将以为安邪?则危莫大焉。人之有斗,何哉?我欲属之狂惑疾病邪,则不可,圣王又诛之。我欲属之鸟鼠禽兽邪,则不可,其形体又人,而好恶多同。人之有斗,何哉?我甚丑之。有狗彘之勇者,有贾盗之勇者,有小人之勇者,有士君子之勇者:争饮食,无廉耻,不知是非,不辟死伤,不畏众强,侔侔然唯利饮食之见,是狗彘之勇也。为事利,争货财,无辞让,果敢而振,猛贪而戾,侔侔然唯利之见,是贾盗之勇也。轻死而暴,是小人之勇也。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视,重死持义而不桡,是士君子之勇也。鯈、者,浮阳之鱼也,胠于沙而思水,则无逮矣。挂于患而欲谨,则无益矣。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失之己,反之人,岂不迂乎哉!”
桂暮秋摇了摇头道:“凡人有所一同。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目辨白黑美恶,耳辨声音清浊,口辨酸咸甘苦,鼻辨芬芳腥臊,骨体肤理辨寒暑疾养,是又人之所常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可以为尧、禹,可以为桀、跖,可以为工、匠,可以为农、贾,在埶注错习俗之所积耳。是又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为尧、禹则常安荣,为桀、跖则常危辱。为尧、禹则常愉佚,为工、匠、农、贾则常烦劳。然而人力为此,而寡为彼,何也?曰:陋也。尧、禹者,非生而具者也,夫起于变故,成乎修为,待尽而后备者也。”
叶风舟含笑道:“荣辱之大分,安危利害之常体: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荣者常通,辱者常穷。通者常制人,穷者常制于人:是荣辱之大分也。材悫者常安利,荡悍者常危害。安利者常乐易,危害者常忧险,乐易者常寿长,忧险者常夭折:是安危利害之常体也。夫天生蒸民,有所以取之。志意致修,德行致厚,智虑致明,是天子之所以取天下也。政令法,举措时,听断公,上则能顺天子之命,下则能保百姓,是诸侯之所以取国家也。志行修,临官治,上则能顺上,下则能保其职,是士大夫之所以取田邑也。循法则、度量、刑辟、图籍,不知其义,谨守其数,慎不敢损益也,父子相传,以持王公,是故三代虽亡,治法犹存,是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禄秩也。孝弟原悫,录疾力,以敦比其事业而不敢怠傲,是庶人之所以取暖衣饱食长生久视,以免于刑戮也。饰邪说,文奸言,为倚事,陶诞、突盗,惕悍、暴,以偷生反侧于乱世之间,是奸人之所以取危辱死刑也。其虑之不深,其择之不谨,其定取舍楛僈是其所以危也。”
桂暮秋缓缓仰起螓首,看着他道:“风舟,古人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你须知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力之所能移也。”
叶风舟正色道:“人之情,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然而穷年累世不知不足,是人之情也。今人之生也,方知畜鸡狗猪彘,又畜牛羊,然而食不敢有酒肉。余刀布,有囷窌,然而衣不敢有丝帛。约者有筐箧之藏,然而行不敢有舆马。是何也?非不欲也,几不长虑顾后而恐无以继之故也。”
桂暮秋道:“夫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是人情之所同欲也。然则从人之欲,则势不能容,物不能赡也。故先王案为之制礼义以分之,使有贵贱之等,长幼之差,知愚、能不能之分,皆使人载其事而各得其宜,然后使悫禄多少厚薄之称,是夫群居和一之道也。”
叶风舟道:“故仁人在上,则农以力尽田,贾以察尽财,百工以巧尽械器,士大夫以上至于公侯,莫不以仁厚知能尽官职。夫是之谓至平。否则如元廷这般残暴,焉有不亡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