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风舟哈哈大笑,道:“那在下问你之事,前辈可会谎言欺瞒?”
谷梁飞鹤老脸微微一沉,显然有些气忿,良久方长吁口气,继而含笑道:“有话请讲,老朽知无不言。”
叶风舟正色道:“前辈适才直说大郡主如何如何,按理桂王府必定还有位小郡主,我且来问你,小郡主现在何处?”
谷梁飞鹤饮下一杯酒,迟疑片刻,道:“既然你小子察问,老朽也不打诳语。实不相瞒,小郡主归天久矣。”
叶风舟心下大惊,叫道:“怪哉,那慕容楚楚是何许人也?”
谷梁飞鹤依然是先前那番言语,笑道:“有些事老衲不便多言,捱至大郡主回府你问他罢。”
叶风舟暗付:“以往发生许多情形皆匪夷所思,这老和尚心知肚明却避而不答,我一者不能翻脸逼问,二者打又打不过,这可如何是好?”
谷梁飞鹤早知他心中所想,笑道:“不日大郡主行将回府,你小子着甚么急?”
叶风舟莞尔一乐,道:“前辈所言极是,咱们饮酒。”
二人传杯弄斝、谈笑风生,不觉时近黄昏。
谷梁飞鹤起身道:“小子,今日酒兴意犹未尽,咱们来日方长,就此作别。”
叶风舟不消释心中簇簇疑雾,怎会罢休,忙劝阻道:“且慢,谷梁前辈不收在下为徒了?”
谷梁飞鹤闻言喜出望外,道:“小子,你肯拜我为师么?”
叶风舟笑道:“你须先将‘龙虎十象功’根源全部讲出,我方能应允。”
谷梁飞鹤高兴的抚掌,道:“好、好!”旋落座接道:“这‘龙虎十象功’乃吾家传武学,谷梁承元的名头你可听过?”(谷梁承元,同作者另部小说《玉霖碧雪剑》中有述)
叶风舟点一点头,道:“谷梁承元是前辈令尊,宋末元初时候驰骋江湖十余载,武林之中罕逢敌手,天下谁人不知。”
谷梁飞鹤意气扬扬、甚自得也。大声道:“咄,你所言不差,龙虎十象功真真出于道教经藏,是家父从北宋张平叔《悟真篇》中参悟出来的。”
叶风舟心想:“那张平叔是天台人氏,道号紫阳,与我父紫元真人一字之差,我岂能不知?且《悟真篇》我早熟记于心,你还在这里妄自喋喋不休。作罢,为查明原委暂且忍上一忍。先撺掇他不停吃酒,等酒吃多矣,再解那些簇簇疑雾,彼时也不迟。”随即端起瓷盅,道:“前辈,咱们边喝边讲。”
谷梁飞鹤频频颔首,道:“好、好,老衲绝不辜负你这番情义。”说这话,仰脖“咕咚”一饮而尽。
叶风舟又递去两杯酒,道:“谷梁前辈,何谓《悟真篇》经文?”
谷梁飞鹤接过复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小子,亏你还是武林高手,道门志诚弟子,怎连《悟真篇》经文也不通晓?”
叶风舟不矜不伐,道:“晚辈才疏学浅,洗耳聆听前辈教诲。”
谷梁飞鹤或因醉意盎然,或因他答应拜师之故,当下侃侃言道:“《悟真篇》经文,北宋张伯端撰。考该书以诗、词、曲等体裁阐述内丹理论。为内丹之学,传自远古黄老列庄哲学思想,自汉魏伯阳揭其端,唐钟离权、吕洞宾等发扬于后。唐宋以降,流衍日繁,蔚为大观。宋张伯端承钟、吕之学,祖述黄老,仿效《周易参同契》,著为《悟真篇》,内丹之学遂大显于世。”(内丹:内功。宋人王十朋集注:“道家以烹炼金石为外丹,龙虎胎息、吐故纳新为内丹。”)
叶风舟与他碰了一杯酒,道:“既是道教古典经藏,如何传入佛门之内?”
谷梁飞鹤酒酣耳热,朗声道:“尝有一僧,修戒定慧,自以为得最上乘禅旨,能入定出神,数百里间,顷刻辄到。一日,与紫阳相遇,雅志契合。紫阳曰:禅师今日能与同游远方乎?”僧曰:可也。紫阳曰:唯命是听。僧曰:愿同往扬州观琼花。紫阳曰:诺。于是,紫阳与僧处一净室,相对瞑目趺坐,皆出神游。紫阳才至其地,僧已先至。绕花三匝,紫阳曰:今日与禅师至此,各折一花为记。僧与紫阳各折一花归。少顷,紫阳与僧欠伸而觉。紫阳云:禅师琼花何在?僧袖手皆空。紫阳于手中拈出琼花,与僧笑玩,紫阳曰:今世人学禅学仙,如吾二人者,亦间见矣。紫阳遂与僧为莫逆之交。后弟子问紫阳曰:彼禅师者,与吾师同此神游,何以有折花之异?紫阳曰:我金丹大道,性命兼修,是故聚则成形,散则成气,所至之地,真神见形,谓之阳神。彼之所修,欲速见功,不复修命,直修性宗,故所至之地,人见无复形影,谓之阴神。弟子曰:唯。紫阳常云:道家以命宗立教,故详言命,而略言性。释氏以性宗立教,故详言性而略言命。性命本不相离,道释本无二致。彼释迦生于西土,亦得金丹之道。性命兼修,是为最上乘法,故号曰金仙。”
叶风舟惊诧道:“难不成这大和尚,便是你们谷梁先祖?”
谷梁飞鹤捋髯应道:“然也,修戒定慧之僧便我我家先祖。”
叶风舟笑道:“原来你我本是一门,同为道教弟子。”
谷梁飞鹤继续说道:“傅大士诗云:六年雪岭为何因,只为调和气与神。一百刻中为一息,方知大道是全身。钟离正阳亦云:达摩面壁九年,方超内院。世尊冥心六载,始出樊笼。以此知,释迦性命兼修分晓。其定中出阴神,乃二乘坐禅之法,奈何其神属阴,宅舍难固,不免常用迁徙。一念差误,则透灵别壳异胎,安能成佛?是即我教第五等鬼仙也。其鬼仙者,五仙之下一也,阴中超脱,神像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虽不入轮回,又难返蓬瀛,终无所归止,于投胎夺舍而已。其修持之人,始也不悟大道,而欲于速成,形如槁木,心若死灰,神识内守,一志不散,定中以出阴神,乃清灵之鬼,非纯阳之仙。以其一志,阴灵不散,故曰鬼仙。虽曰仙,其实鬼也。故神仙不取。释迦亦云:惟以佛乘得灭度,无有余乘。又曰:世间无有二乘得灭度,惟一佛乘得灭度尔。释迦之不取二乘,即我教之不取鬼仙也。奈何人之根器、分量不同,所以释氏说‘三乘之法’。道家分‘五等仙’、三千六百旁门法也。钟离真人云:妙法三千六百门,学人各执一为根。岂知些子神仙诀,不在三千六百门。此正释迦所谓‘惟一佛乘得灭度’之意也。”
叶风舟听罢笑道:“在下久前所言,佛门法文经书、武功招数,皆源自我道教经藏,可有丝毫差错?”
谷梁飞鹤稍点点头,道:“天下内外武功、招数门径,诚然全都源自道教经藏,但各大门派也功不可没,并将其含弘光大、品物咸享!”
叶风舟哼了一声,道:“其余门派晚辈不敢妄加评论,但你佛门先祖却潜窃阳剽,无所顾忌的窜改后据为己有,颜之厚矣无人能敌。”
谷梁飞鹤摇摇头道:“苏轼在《赤壁赋》中曰:“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叶风舟鄙夷的道:“你们不执著空无法相,世间一切,非尔所有,却为尔所用,且恬不知耻曰:此乃大智慧、大境界,真真贻笑大方。”
谷梁飞鹤饮下杯中青酒,言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叶风舟正欲争辩,遂一转念,道:“谷梁前辈,那慕容楚楚到底何人?”
谷梁飞鹤脱口而出,道:“慕容楚楚......”
接下来说出的一番话,竟听得叶风舟毛骨悚然,浑身冷汗涔涔,再也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