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他一贯都只以他自己的认知和想法为基准,他不会去考虑连同她在内的别人的想法,不会推己及人,更不会将心比心。
生来即是上位者,于是在凡间时要什么有什么,无人胆敢违逆他;在这万音宗也多的是奉承他的,他只需让自己高兴满意便好,若不满意,那就以他自己的方式去达成目的。
可怕的占有欲与控制欲。
拂珠又问:“让我出来的方式千千万万,你何必选这种?”
“这种不能选?”
乌致又笑了,漫不经心的。
仿佛琼树在他眼里,只是别致点的小玩意儿。
“几棵树而已。你喜欢什么树,回头我让人全给你种上。”
拂珠没应声。
她缓慢地深呼吸,像是要把所有的郁气都吐出去。
他永远如此。
长达百年的相处也没能让他改变丝毫,如今她终于打算要放弃了。
就这样吧。拂珠想,今日他能为逼她现身毁她琼树,弥补她的仅只是这么随口一句话。焉知明日他若又要为别的事逼她,他岂不是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做出决定后,心中郁气平复,拂珠平静道:“那我喜欢琼树,你现在就种给我看。”
结果出乎拂珠的意料,乌致居然说好。
拂珠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泉眼。
不太对劲。
他是又被谁给附身了吗?
疑惑间,乌致已揽着她起身。
他视线扫过周遭在他灵力扫荡下或拦腰而斩,或连根拔起的断木,略低了头问她:“怎么种?用春生秋杀曲?”
许久没从他口中听到这么五个字,拂珠不由问:“你已经练成了?”
春生秋杀曲,万音宗的镇宗灵诀。
相传是数千年前,有人为习得天下之音而四处云游,途经东海洛城时,是夜,春日,此人观得洛城那条千八百里长的洛河奔流入东海,波澜壮阔、汹涌澎湃,恰应古诗中那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景象,他心有所感,遂入东海、登蓬莱,择一无主之地入定悟道,不久便有春生秋杀曲,再有万音宗。
如今数千年后,万音宗早非当年的小门小派,虽尚且无法与凌云宗那等庞然大物并肩,但普天之下,任何修士提起音修宗门,头一个讲的必是蓬莱万音。
按理说,万音宗壮大到现在这种程度,春生秋杀曲当占据了不低的分量。实则不然。
原因无他,春生秋杀曲的修成条件实在太苛刻了。
根骨、天赋、机缘、悟性等,缺一不可。
如北微,也如宗主嬴鱼,更如诸多常年隐居闭关的太上长老们,他们能有如今的成就,天赋自然不低,悟性也有,可纵观这几代,没一个修成春生秋杀曲的。
至于拂珠这一代,拂珠自己是不走音道的,但她知道独孤杀这些年有在尽力攻克,他先前说下山云游,就是为悟春生秋杀曲而游。
乌致也有参悟。
只是早年间听他说太过深奥,还不到修炼的时候,拂珠就没再问,直至今日他主动提起。
“勉强算成了吧,”乌致仍旧漫不经心的,“不若趁此机会,我弹给你听?”
尽管他口吻听起来好像没把这等能让全宗上下大喜的事当回事儿,但拂珠还是瞬间恍然,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他被附身了。
——他练成春生秋杀曲,他想找人炫耀。
而她无疑是最合适的那个听众。
剑胆琴心,她有剑胆,也有日日听他奏乐而得的半副琴心。
“好。”拂珠说。
她顺势脱离乌致的怀抱,一步步慢慢地退。
边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退开足有数丈远,最终寻了个易守难攻的绝佳之处。
待得站定了,拂珠藏在袖中的手并拢成剑指,点在泉眼中心,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了,才看乌致坐回树桩,取出她送的那把七弦琴置于膝上。
也不知乌致对这琴是有多爱惜,拂珠觉得它崭新得跟她刚送出去似的。
“还没给琴取名字吗?”拂珠问。
“没有,”乌致看琴的目光犹如在看此生挚爱,“总觉得这世间无一字能与此琴相配。”
拂珠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