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得很急,气喘吁吁的,舒安心一提,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怎么啦?你说啊!”
陈竹青摆手,按在胸口稍稍平复后,说:“大哥把东西寄过来了。物资船现在靠在港口,通知我们去领东西。”
舒安转头要和何主任请假,主任摆摆手,“去吧。下午你也休息吧。”
“谢谢主任。”舒安将手上的病历转给其他医生,被陈竹青牵着离开。
一同来的,还有樊云良家寄来的包裹。
他们赶过去时,他已经取了东西往宿舍走。
樊云良提醒他们,“你们家寄的东西好多,我叫人来帮你们吧,那哪搬得动啊。”
东西是陈竹青出发前交代给陈红兵。
不算多,就是有点重,是三箱书。
两人慢下脚步,猜想着陈红兵会寄什么来,能让樊云良露出那样惊奇的表情。
等到了船上,两个人脑袋上劈了道闪电,轰地一声全炸开了。
甲板上堆了整整十个纸壳箱,而且看起来都不轻。
陈竹青结巴了,“这全是我们的?”
士兵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到背面来看。
箱子的背面贴着快递单,还用拳头大的字在纸箱上写了‘陈竹青’三个字。
士兵问:“你叫陈竹青?”
陈竹青的声音在发抖:“是……”
士兵拍了拍他,“那就都是你的。”
物资卸得差不多了,几个士兵帮着他们把十个箱子搬下船,放在码头上。
那些士兵是专门负责运送物资的,长年累月都在搬东西,身体健壮,手臂的肱二头肌强装得几乎要从军服里爆出来。
可有几个箱子,他们抬起来时,还咬着牙,像是很费劲。
走的时候,带头的士兵瞧了眼陈竹青身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慢慢搬吧。总是能搬回去的。”
舒安坐在那箱确定是书的箱子上,看着一地的箱子犯愁,“这可怎么办啊?”
陈竹青咬牙,挑了箱不是书的,“我来搬。你坐在这看着。”
从码头到他们住的地方,大概有四公里,空着手快走都要走上半小时。
陈竹青原本想的是那三箱书,他搬个两趟,最后一趟在和舒安一起,怎么都能搬回去了。
现在工作量陡然加大,他心里有些没底。
舒安想跟他要不然一人一箱,来回替换着搬。
但一扭头的功夫,陈竹青就搬着一个箱子走了。
舒安坐在那堆箱子上仰头看着天空盘旋的海鸥,忽然心生羡慕,它们可真自由,天地宽阔任它游。
在陈竹青回来前,梁国栋先派勤务兵开车到码头接他们了。
两个勤务兵开了辆小皮卡来,副驾驶的那个先走下来,朝舒安敬了个军礼,“舒医生,梁团长让我们开车来接你们回去。”
“好。那麻烦你们了。”
舒安和那两个人一起将剩余的九个箱子搬上小皮卡。
驾驶室坐满了,舒安就坐在后斗上,跟着一路颠回去。
陈竹青刚把箱子放到屋内,就厅外到外面传来车子急刹的声音。
他顾不得擦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去,“你们……”
舒安从后面跳下来,趔趄几步,扶着车子慢慢站稳,说:“他们是梁团长派来帮忙的。”
“谢谢你们……”陈竹青边道谢,边跑到后面去卸货。
其中有三箱书,陈竹青不想让人帮忙,但有个年纪小的士兵运气不好,挑到了一箱。
舒安看他手腕青筋爆出,脸都憋红了,暂时将手里的箱子放到地上,迎上去要帮忙。
小士兵侧身躲开,“哪能让你来。”
他咬牙将箱子往上颠了下,抱着箱子走进去,“放哪?”
陈竹青在客厅圈出一块地,“放这就行。谢谢啊。”
四人来回搬了两趟,将东西全堆到客厅。
舒安倒来两杯水,还拿出两个橘子和一些巧克力塞给他们。
两个士兵是新入伍的,其实就是将要成年的半大小子,原则性没那么强,且没改掉贪吃的毛病,推脱一番后,还是收下了。
士兵坐在饭桌边歇息,指着地上那三箱重的问:“陈总工你家寄的什么吃的呀?怎么那么重?”
陈竹青笑笑,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正面回答:“不是吃的。是知识。这就是知识的分量。”
两个士兵相识一眼,不解的挠挠头。
他们看到陈竹青和舒安都笑了,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也咧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跟着一块笑了。
士兵走后,两人蹲在地上整理箱子。
幸好何主任让舒安下午也不用去了,不然这东西还不知道要在客厅堆到何时。
两人走的时候,将三箱书放在房间中央让陈红兵帮着寄。
因为去了西珊岛,不知何时能回来,陈竹青怕房里的东西落灰,从单位拿回几个纸壳箱,将他和舒安不想带的东西也放进箱子里封存起来。
春节假,让陈红兵乐得忘乎所以,还是在冯兰的提醒下才记起要给两人寄东西。他走进房里,看见中间有三个箱子,衣柜旁边还堆着许多箱子,陈红兵傻眼了。
反正寄给他们走的是部队的路子,不花钱不心疼。
陈红兵看都没看一眼,拿胶带把箱子又封了一次,全部写上‘陈竹青’的名字,贴好寄送单让勤务兵抬走。
去之前,冯兰就听陈竹青说那条件不好,她趁着春节采购年货,去村里想着法地收了些风干腊肉之类能存放的东西,满当当地又塞了两箱,跟着一起寄过来了。
舒安开的第一箱正好是冯兰寄的年货,一打眼就是两条腌渍风干的猪后腿,下面还塞了些腊肠和咸鸭蛋。
她提溜出两条猪后腿,又沉又长的,好像比她的小腿还长,“这一看就是嫂子寄的。”
“是。我哥的心没那么细,脑子也记不住事。”陈竹青拆封的那箱是两人不要的东西,全是些杂七杂八的小零碎,里面甚至有陈竹青的中学笔记本和舒安的英语磁带。他颇为无语地拿出那本笔记,要不是整理房间,他都忘了这老古董,更要命的是陈红兵还把这老古董寄过来了,“寄这来干嘛……”
“中学笔记吗?我看看……”舒安好奇地伸手去拿。
她都没翻,先从里面掉出一页信纸来。
舒安弯腰拾起,看的第一句就惊着了……
陈竹青见她没说话,转过头去,“是什么?”
舒安怕他会来抢,站起身转了一圈,转到饭桌边坐下。
她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读:“我心里关于青春的记忆是细雨蒙蒙里踏青,初雪的早晨行军,还有热烈的争论,跃动的、温暖的心。是转眼过去的日子,也是未来充满遐想的日子……”
这些都是王蒙《青春万岁》里的原句。
信不长,一多半都是从书里摘出来的句子。
接下去的舒安没念了,只读了最后一行,“在毕业前夕,我有个美好的愿望,希望我们友谊长存……”
很明显这是一封情书。
舒安挑眉,用信纸做扇子扇了扇风,问:“给谁写的?”
陈竹青对这封信一点印象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会在他的数学笔记里,他能有十年没碰过这笔记了,况且中学时代的他根本没喜欢过谁,怎么可能写这种东西。
他挠头,“因为取消高考了,这些东西还没毕业我就收起来了,一直到现在翻都没翻开过。那封信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进来的,你现在读,我也是第一次听。”他甚至竖起三根手指立誓,“真的不是我写的。你再仔细看看。”
舒安鼻腔里转出一声冷哼,否认的倒是很快。
她又往下继续看,一直到信纸的最末,才出现两个小小字,相比信的内容,那两个字更娟秀,后面的笔画略微抖动,能看出写信人写信时有多紧张,自己的名字都险些写错了。
舒安眯着眼认,“雪雁。你同学?”
陈竹青偏着脑袋想了很久,才轻轻的点了点头,“嗯。我高中同学。好像坐我前面的前面?还是隔壁桌?忘了。没一点印象。”
舒安本来还想问,她漂不漂亮,可看陈竹青那样,大抵连对方姓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低着头,忽然有点难过,可不是因为有人给他写情书,而是觉得心疼。
这个女生能在毕业给他塞这样一封信,一定是喜欢了他好久,鼓足了勇气才写了这样一封信。信里全是抄的小说语录,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但她在陈竹青的记忆里连个模糊的影子都没有。
陈竹青小心地问:“你生气了吗?”
舒安摇头,“能被你喜欢,我觉得自己好幸运。暗恋真的好难受,好痛苦。”
那时候没高考,大家读书都很消极,有的同学读完初中就没继续读了,有的一天来一天不来的,家里没意见,老师也没管。学校乱糟糟的,他们这个班拆了合,合了又拆,中学四年,他换了四个班级,一年换一拨同学的,什么雪雁、秋燕的,在他印象里全长一个样,都是糊糊的一团。
这些陈竹青本来觉得没什么,舒安这么一说,倒显得他多薄情似的。
陈竹青坐到她身边,“我在的班级拆分过几次,同学相处的时间都很短,所以都不熟。”
“不熟。她还喜欢你……”
这话在舒安听来不像撇清关系,倒像是炫耀。
陈竹青笑开,“那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我……”舒安把信折了,塞回他手里,“我又没说什么。”
“我只喜欢你。只有你。”
“嗯。我知道。”
舒安偏头吻了吻他的侧脸,“我也是。”
陈竹青怕留着这东西,日后再勾起什么不好的情绪,折成小团准备扔掉。
舒安按住他的手,将纸张抹平,按照原先的折痕折成三折,放回笔记本里,“就收着吧。也算一份青春的回忆。不要浪费了别人的心意。有人喜欢过你,我该高兴的,证明你很好。”
“你不介意就行。”
陈竹青将笔记本塞回去,和其他本子一起放到旁边。
舒安把冯兰寄过来的吃的暂时放到厨房,那两条猪腿则用塑料袋包了挂到了院子的小凉亭里。
舒安开了第二箱,还是冯兰寄的年货。
她挠头,“好多呀。我一会分一些给梁团长和王政委家吧。”
陈竹青点头,“嗯。人家帮了我们不少忙,确实应该送一些过去的。多给他们分一些,别小气。”
舒安锤他,“你才小气呢。”
她提着腊排骨去挂的院子里,临出门时,似乎是觉得不解气,又扭头怼了句,“你是小气又幼稚。”
陈竹青被她特意转身回怼她的模样逗笑,小声喃喃,“到底谁幼稚啊。”
陈竹青将他箱子里属于舒安的东西整理到一边。
舒安走回来,看见那些英语磁带,捂着头叹气,“寄这个来,真是一点用没有啊。这都没有录音机放。”
陈竹青想了会,记起向文杰那有一台,用来放音乐磁带的,“向文杰那有,你如果要听,我可以帮你去借。”